昔日,盐圩如同一抔土丘,随性地散落在海滨一隅,偏僻、岑寂,甚至有点苍凉,但天常蓝,水光潋滟,空气很干净。夏季,我们会躺在门前的盐席上仰望夜空的牵牛星;秋日,会坐在盐廪上目送大雁渐飞渐远。我们还时常在河滩中逮鱼摸虾,在野地里追逐嬉戏,天马行空,野蛮生长。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凫水</b></h3> 在盐圩,我们把游泳叫做“凫水”,把潜水叫做“栽猛子”。 三伏天,太阳如同火球,炙灼着大地,晒老了盐池里的卤水,烤蔫了野地里的海英菜。苦热难耐,我们只好跟随大人们去盐河里“凫水”。在河水中扑腾了几次,呛了几口咸涩的河水,不知不觉学会了“打乓乓”。进而如鱼得水,不但能仰浮水面“漂洋”,还可立于河中“踩水”。遇到狂风大作,疾雨如豆,我们便藏身水下,只露出一个个小脑袋。<br data-filtered="filtered">那个年代,盐圩里的男孩,几乎人人都会凫水、栽猛子,甚至有的女孩也能在盐河里中流击水。 河阔凭鱼跃,水深任我游。但浸泡在盐河中的时间过长,只是凫来游去,单调,缺少趣味。于是,大家想出一个新的花样——打水仗。 我们通常分为两组,各据盐河的两侧,其中一组取守势,另一组取攻势。攻势的一方或直接凫水向对岸进发,或一个“猛子”潜入水下,到达敌巢前突然冒出。对于来犯之“敌”,守势一方远则以泥团攻击,近则使劲地击水相泼。偶尔,我们将上船盐的艞板推入河中,上面架上盐蒿,人藏在后面躲避来袭的泥团,并推着它向对岸划水而进。 一个夏季,烈日下晒,海风中吹,咸水里泡,我们的皮肤变得像滩虎龙(滩涂鱼)那般黝黑。用指甲轻轻一划,手臂上便会出现一道白色的屑痕。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掼仗</b></h3> 年少时,没钱买玩具,不要说大如篮球、足球,即使小如乒乓球、羽毛球,也是稀罕之物。伙伴们相聚一起,旺盛的精力无处宣泄,不是玩捣拐,就是比掼仗。 掼仗,学名叫“摔跤”,通常是捉对厮杀。若双方的年龄、力气、个头处于伯仲之间,通常采取“四把搂”。双方迎面站立,一臂绕过对方的肩膀拐子(肩部),一臂从对方的胳肢窝(腋下)绕至背后,双手紧扣,相互角力。若一方的个头、力气稍强,往往让对方抱住自己的腰部,俗称“搂腰”,也叫“抵腰”。假如双方实力太过悬殊,强者会大度地让弱者“抱屁后”,即从背后抱住自己的腰部摔斗。当时有一句俗语:“大一、大二不讲究,大三、大四抱屁后。”当然,不论采取什么掼仗方式,双方必须事先约定。 掼仗,以“跌倒在地”定胜负,以掼倒对方三次为赢家。如果双方同时摔倒在地,俗称“平括刀”,必须补掼。当然,掼仗除了比拼力气,还得讲究技巧,四两拨千斤。紧紧搂住对方的头部发力,叫做“癲鹰掫头”。乘对方不备,将腿插入对方腿侧将其绊倒,叫做“别小跷”。 争强好胜是大多数男孩的禀性。因此,不仅同一条盐圩的小伙伴之间会比拼掼仗,而且不同盐圩之间的男孩们也会进行比赛。胜者扬眉吐气,败者往往心服而口不服。 掼仗的场地,或是滩后的洼地崖(ái),或是盐圩的廪基内。经过一番激烈的角逐,重则衣服破裂,轻则灰头土脸,回到家,免不得被母亲好一顿数落。不过,若再次遇到他人挑逗,仍然会血脉贲张,依然会放下书包,卷起衣袖,与对方缠斗于一起。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扣小鸟</b></h3> 早年,盐圩的后面是一大片一大片养水滩。滩地内除了鱼游、虾嬉、蟹舞,还有海藻、青苔以及卤虫等浮游物。每年春夏之季,鸟群如同灰白色的烟雾,飘然而至,它们在水滩上觅食,在滩埝的草丛中孵蛋。 那时,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人们也没有爱护鸟类的意识。因此,盐圩中有的人会乘着夜黑,肩扛土枪到夹滩、水库边猎取野鸭、大雁;而年少的我们,常常去滩后扣小鸟。 小鸟扣由尼龙丝和竹签构成,扣鸟的方式分为两种。排扣,先将两端长约15厘米的竹签插进格埝,再把竹签上长约50厘米的细麻绳拉直并埋入土中,最后将细麻绳上的尼龙丝打成一个一个活扣。双扣,即一签两扣。先将竹签插入土中,再把签梢部的左右两根尼龙丝分别打成活扣。 我不喜欢下排扣,因为小鸟绊动一个活扣,余下的便失去效能,事倍而功半。我喜欢下双扣。根据爪印的走向以及滩边微生物的分布,预判小鸟觅食的轨迹而埋设鸟扣。当然,活扣的高矮、松紧必须适宜,以便小鸟轻轻一绊,鸟爪便会被套牢。 我们扣到的主要是溜滩鸟,有大头鸟(环颈鸻)、黄眼圈(金眶鸻)、小鲁鸟(红颈滨鹬)。这几钟小鸟喜欢在浅水滩边急速奔跑一段距离后,停息、啄食,再向前快速奔走。因此,它们一不小心就被鸟扣系住。偶尔,我们也会扣到高腿狼(小青脚鹬)。这种鸟胆小而机警,稍有惊动即刻起飞。最有趣的是小水鸡(勺嘴鹬)。我们会将它翅膀上的飞羽擢去,带到盐河中一起凫水。追得急了,它会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正当我们左顾右盼之际,它突然从不远处冒了出来。 那时候,盐圩人家普遍缺吃少穿,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到食品站凭票割几斤猪肉。况且,盐圩人还有一句俗语:“能吃天上飞的,不吃地下跑的。”所以,对于孩子们来说,能吃到小鸟,也不啻为美味珍馐。 念初中一年级时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存放小鸟的鱼篓空空如也。母亲说:“那些小鸟可怜!在鱼篓里不住地蹦,还叽叽喳喳地叫。我把它们都放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去盐滩上扣过小鸟。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挖地道</b></h3> 那是个“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岁月,也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时代。 常听大人们议论,蒋匪帮虽然龟缩在台湾岛上,但一直做着“反攻大陆”的青天白日梦,有时会派小股特务到沿海一线骚扰。那时,我们在盐滩上玩耍,时而会捡到台湾空飘过来的传单。 因此,盐场的海堤一线不但分布着钢筋水泥筑成的碉堡,主要闸口,如六圩闸、东龙港,都有驻军。距离东龙港约一里多的沙垄旁,还设有海上哨所一座,由前哨班的基干民兵轮流值守。当时盛传一句话:“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 大约是上小学四年级的那一年,端详着盐圩墙上用石灰水书写的备战标语,想到《地道战》的歌词:“地道战,嘿!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我突发奇想,与小伙伴们商定:挖地道。 地点选定在盐河的河堆上,周边长有一丛丛的盐蒿和观音柳。先在相距大约三米处各挖一个洞穴,洞深在一米五左右,洞壁留有可以立足的小坑。然后,横向挖掘,使两洞贯通。曾经偷偷用空墨水瓶从家中倒来煤油,用棉花捻成细细的灯芯。顿时,一豆灯火,照亮了幽暗的洞壁。 “一事能狂便少年。”放学回家,我总要和小伙伴们从这个洞口钻进去,又从那个洞口冒出来。有时,会静静地坐在洞下,望着洞口那一圈蓝天,想象着小人书中描写的战争情景…… 始料未及的是,一场大雨过后,我们一锹一铲挖出的地道被积水灌满,十几天的劳作毁于一旦。 如今想来,年少时的盐圩孩子,质朴、稚拙,诸如挖地道这类行为甚至有点荒诞。但不可否认,物质的匮乏并没有扼杀掉年少时好玩的天性,我们骑竹马,掼泥响,无忧无虑,生活充满野趣,恍若如梦似幻的童话。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图片来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