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江鹅卵石

景观园林

　　多年后，我才明白为何当初仅带着六颗老家长江三峡鹅卵石到上海谋生。

长江，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各拉丹冬山口，流经横断山脉，还有虎跳峡，到宜宾，称为金沙江，从宜宾到三峡末稍的宜昌，称为川江，以下到湖口，为长江中游，一直流到上海崇明岛入太平洋，浩浩荡荡，流域面积一百八十万平方。从冰峰开始滴水，不断状大自己，遇山开路，遇洼成湖，哪怕九曲十八弯，向东，向南，再向东，终再没什么力量可阻挡！汇集千万支流，成巨大水体和黄金水道，那是真的长，真的广，不只是华夏摇篮，也是自然奇观，还蕴藏深邃道理，无以言表地都藏在它渐而急、渐而缓、渐而回旋的波涛中。那是细腻，是恢宏，哪怕转而即逝，也是长久永恒。不窥不知其深，不思不知其魅，不倾诉不知为何自己走着这漫漫路，看似对一切都无所谓，实则激情充溢着灵魂。那不只是听唱一首歌那么好听，也是抚摸光明，舔舐生命，向更深处发问。

　　六颗鹅卵石都是椭圆的，分别是红、黑、黄、蓝、绿、白，放在手提包里，仿佛捂着的是未来希冀。因为被坑了，真的一无所有了，老同学在上海，电话里说来上海散散心吧。好，知晓南京有小而精美的雨花石，上海入海口，江中石一路向东，都磨成了沙，一定没有这种硕大而相对粗犷的长江鹅卵石，说不定就是商机。

果真，一到上海就去当时很有名的恒大市场（现已拆），卖各种南京雨花石的广泰老板很喜欢它，相互约定，拉到上海，680元每吨，货到付款。赶回老家，在长江滩上捡了一大堆，分三个集装箱装，发到恒大，直接成本每吨160元。交货，打开箱门，鹅卵石滚出来，老板凝迟，说太多了，没地方放，只要一个集装箱，另两箱不要了。傻眼了，瞅四周，有个门市上写着转让，说年租金3万8。上前问可否先付5千作定金？可以。于是草草写下协议，请市场里搬运工头来御。工头说两个箱子卸货费2400元，卸不？说是征求意见，实则没有商量，卸吧。当晚就在门市里住下来，老同学送来了一个钢丝床，铺开，躺下，蚊子咬，却感动。

于是，守着两柜子鹅卵石，蹲在恒大市场后门胡巷路的一个角落，门店上写上“三峡园林”，开始了这一次旅程。

把各色鹅卵石分袋装，一个人，忙到夜深不停。只听到鹅卵石往下垮，花啦啦地响，手勤，腰酸，脑袋瓜也运转不停。怎样的前程？不语，残酷而有趣的现实，只有一个字：干！

　　一个下午，附近商铺的人来问：“喂，你会做jRc假山吗？”不假思索，答：“会！”

“好，明天带你去见做展柜的客户，你自己谈价。”

答得干脆，却不知何为jRc假山。想起了前几天路过孙桥花卉市场有个做jRc假山的店面，忙坐公交车去。找到，说要做一个jRc小凳，开价二百。好，先给钱，马上做，我等着。

哦，原来是钢筋造型，绑上铁网，糊水泥浆，塑形，再上色……老板似乎明白了我在偷师学艺，做到半截，说太晚了，不做了，钱也退了一百，撵我走。悻悻回门市，大致脉络捋一捋，有了底。

哇，谈馁了，一个小小的jRc假山，是广告公司为了打广告，插置日本手表而做的一个道具。说只要达到效果，第二天晚上能完成就给7千5百元。行，马上去采购原材料开干。

第二天继续，不停息，手在动，心也在琢磨，累了，歇一下。老板带着日本客户和主管来了，忙用手糊水泥浆。没经验，没带手套，铁网头子把手指头刺出了血，仍就浸泡水泥浆中，痛，忍着，血水与水泥浆相溶，继续干。只听见走过来的老板对主管还有日本客户一半是提醒，一半是炫耀地说：“看，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干得可以吧！”

塑形，上色，天黑时完成，工钱也到手。回到店里，买了两瓶啤酒，喝着，却掉下了泪。想着那句“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可我是第一次干这玩意啊，这是否就是置死而后生，为生活所迫？

　　店铺里堆满了包装好的鹅卵石，想腾出些空间摆放制作的jRc样品。一客户来，问价，说原来35元每包的，现在如果要得多，10元。他疑惑，笑了一下，上车走了。恰巧到后门遇到堵车的他，招呼：喂，如果你真的需要，送给你，我腾地。他白了我一眼，脸转到一边，还弱弱听到语音：有病！顿时明白在商业的世界何为等价交换，很多的人会认为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定有个陷阱在等待，而事实有时并不是这样，人心不古，我们已习惯了在自己定义的世界里评判。有时候，真实与虚幻在转变，得加上人心去考量。

后来，三峡电站建成，水位涨高，曾经普通的三峡里的大长江鹅卵石再也捡不到了，甚至客户出到3000元每吨也没货。我也渐而拓展思路与业务，从事智慧园林、新能源、实体与数字景观设计制作，建设生态园，也不再专注于一种原材料了。要用到什么材料，身边的直供商很多，告诉他们就行，形成了一个供应链，彼此诚信合作快乐。

　　曾经帮我卸鹅卵石的工头后来开车帮我送工地上的货，在一次喝茶时问我：“老谢，你知道那时为啥一个集装箱卸货收你1200元吗？”我说你想赚钱呗。他不好意思地说：“不是的，当时想，在那个旮旯角落做生意，没几个呆的时间长，门市最终都会转让，而你，仅靠卖市面上没有的鹅卵石，一定搞不长久，肯定会溜，不整白不整，所以就乱开价，平时市场里卸一个箱子只要400元……想不到你坚持下来了，现在我们都跟着你一起干，不好意思哈。”

说得真诚，湮灭了市霸的匪性，好，原谅！不过，话说回来，不原谅也不行，当时的情况就那个样。谁没有过一段暗淡经历，经历过就好，不气馁，日子总得要过，也是不折不扣的历程写真。人性没有那么伟大，之所以被惦记，是想琢磨成为器，想被现实锤炼成不坏金身。

　　从老家来的朋友要设计制作一个花园，面积不大，却要做出味道。基础做完，迟迟没有完工，朋友开玩笑说，“你葫芦里卖的啥子药哟！”，说等等，的确在等一味药，那能提神。彼此信任，不再催。

“药”到了，清晨，五六个师傅，两小车货，两三个小时，花园景观完成。当朋友十点到现场时候，惊问：“这么熟悉的鹅卵石，老家长江边的？小时候最喜欢到江边捡这些五彩鹅卵石，那是赤着脚踏江最美好时光，群山环抱，江水东流，怀揣着小小梦想……可惜修三峡电站淹了……这味药好，治相思，仿佛又回到那青涩年代。”

听着，忙碌着，精耕细作，景观的制作不只是堆砌，即使是堆砌，也要把灵犀砌入其中。看似信手拈来，实则用心良苦，把那此美好意境、祝愿、所听、所感悟的、甚至能品味的、展望的、沉淀的，统统揉成一个团，再逐一展开，或峰回路转，或对影成三人，出奇不易拥抱大千世界，平庸而真实，螺蛳壳里做道场，方寸之间见乾坤。那是念念不忘的实战艺术，是茫茫人海间的寻觅，它已超越了把玩的概念，成为生活与现实的极致。

就如这鹅卵石，上游从山崖滚下来的石块，没经历水的长距离冲刷，彼此没很好地运转打磨，成不了其型。而在下游，被冲刷得过于久，都成了细粒，小小的雨花石是其一种形式。而唯独处于中游的长江三峡段，冲刷与彼此滚动打磨的距离恰好，表面被磨光磨圆，甚至是椭圆，粗犷而精美，色彩斑斓，踩着抱着亲吻着，都是质感。

　　经历的磨难不一定要很多，但一定要有，没经历过的难成器，经历得太多会湮灭在磨难中。这不只是哲理，更是大自然的物理，也是种生存策略。白月光固然美，漆黑夜也深邃，总能在磨难中看到希望。因为，磨难磨难，磨掉了难，留下希冀坦途，是自然法则所定义的筛选，也可理解为一种必由之路，没经历过的领略不了其中甘味。

生命如歌，在时间的长河中可掀起浪花朵朵，你，或者我，都如长江里的鹅卵石，被流水细沙打磨，席卷着，感受着抽打的痛，也被洗涤着，欣赏着被雕塑后的美。黑暗与亮光都是一种存在，真心对待是内心的呼唤。你挨着我，我依着你，日月星辰在上，山川河流在下，没有过不去的坎。那些哀愁与心酸都会变，执着是一种信念。

　　一一景观园林谢勇的空间漫谈

长江，一直在她身边游荡，那不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儿时，少年，以至现在，都饮长江水。母亲河的称呼不是口号，而是实实在在，成了不舍依恋，也是最美风水景观，烙印在我的过去和现在，也横亘于古往今来。

　　

T：13916704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