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全其美

查福春

　　鲁厝是个依山伴水的村庄，上端自石壁坞而下沿山脚是一排房屋，至中部地势渐宽，房屋也就分成了两排。然而由于并非同期规划所建，队列并不整齐，呈犬牙交错之状，前后两排房屋之间的道路仅容步行，就连板车也不能通过。

八十年代房屋大批改建，多有互让。又有一户地基原本居中，移建到山脚一侧，如此这里数十米巷道就比较宽敞。过两栋房屋就是廷盛家，他家原本四间土屋紧贴山脚，门口亦宽阔。然而他家有三兄弟，九十年代后相继成家，老二离开村庄中心择基另建，老大翻建之后与父母同住，作为老三的廷盛只剩一间老屋。数年之后老三也结婚成家，并且连续生下三个子女。人多了，一间屋子显然不好住，务必修建房屋。耕田是严禁建屋的，周边亦无地基可选，无奈之下，廷盛就在门口建了两小间砖房，虽然紧窄，但也勉强够用。廷盛这小屋一盖，此处就形成了前后三排房屋的状态，这在整个鲁厝是唯一的。房屋压挤了道路，隔壁的高梅家自然有意见。然而人家建的是自己地界，况且两家之间原本就有草棚隔阻，并非固有道路。高梅家出门本来是从正前方一条一米左右宽的巷子出去的，也就没理由阻止廷盛盖屋。

那年代谁家也没有汽车，要运输点什么，到公路边搬运也不算远。总体来说，鲁厝的交通还算便利的。

然而时过境迁，到2014年，不经意一数，竟已半数人家买了汽车，高梅的儿子也不声不响地买了一部。他家与廷盛这一侧不能过，下方一侧路更窄，是一个两三尺的直角转弯，两旁是人家的墙角，高梅家的车子只能停在公路边。路边有宽敞之处，放下车倒也无碍，可高梅儿子是个小心人，路边灰尘大，他三天两头跑路边去擦洗，就颇有不便。

我与高梅闲聊，他对家里汽车通行之事颇为焦急。然而村庄的格局早就形成，只能静观其变了。

相比高梅家，我与廷盛家是近亲，关系更为亲密。转眼间廷盛的二女一子也长大了，他那两间砖房因为本身就不当正屋看待仅盖了一层，里侧那一间老屋又十分破败，居住问题又显现出来了。十几二十岁的子女，总该有各自的房间吧？盖房之事迫在眉睫。只是里侧仅一间地基，正住着这栋小砖房虽然年限不太久，但仓促所建质量不佳，面积也太小，前后紧逼，建高了又严重影响大哥家的采光。我对廷盛说，咱们把思路放开一些，你这栋小屋直接拆了，当过道，房屋建在里面，从高梅家买一间地基，不是很好？廷盛说，我正有此意，只是这些年与高梅家有些不愉快，不知他能否同意？我说，他家受益比你更多，两全其美，自然会同意。

要说廷盛，年幼是个混小子，长大是个愣头青，混事干得不少，日子一直过得挺艰难。然而人是会变的，三十多岁之后，孩子逐渐长大，他也变得异常勤奋，生活迅速好转，为人也有了稳重之态，很少与人闹矛盾。只是早些年高梅家将厨房建在廷盛房间一侧，还将白铁烟囱伸出窗外，炒菜时油烟喷涌而出。廷盛几回交涉高梅置若罔闻，廷盛一气之下直接把他家烟囟砸了，又用水泥封上。此事廷盛做得鲁莽，但占着理，高梅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现在想要跟高梅家商量地基，就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了。然而看似不可能，却存在必然的可能。

高梅与廷盛父亲一般年纪，他有三兄弟，老二几十年前出外入赘，老三也早就出外建屋，一排七八间地基，都是高梅一家的。他早些年盖了三间楼房之后，两侧那几间矮小的老屋不仅有碍观瞻，作用也不大。况且最重要的，如果廷盛的房子拆了，辟作两家共用的通道，汽车就能直达门口，这是高梅家极度渴望的。用地方老人的话说，高梅家房子虽多，却两头受堵，是唯一车子开不到的人家。说句难听话，一副寿材都抬不出去。如能辟通道路，别说卖了，就是送廷盛一间地基也划算。

撕破脸皮的两家人不好直接沟通，我们约了几个人一起去了高梅家。不出所料，高梅父子对我们的提议很感兴趣，只有一点，要由我负责写契约，并请左右乡亲作证。为表诚意，高梅答应在转让廷盛建屋所需的四米地基之外，额外赠送二米，不收钱，收钱的部分也很低廉，不足常规售价的一半。

一拍即合，余下的事情就容易了。那天高梅家摆了一桌酒席，宴罢由我执笔写契约，大意如下：高梅家自费拆除老屋，转让西侧6米地基供廷盛建屋，原先一米通道不变。收费若干，当日付清。廷盛房子建成之后，屋前旧宅拆除清理干净，两家人同时请工匠浇筑水泥，作道路之用。无正当理由，廷盛不得占用通道，以确保高梅家道路之通畅。双方签字盖章，证人签字，按下手印，一式两份，各自保存。

　　两家人也冰释前嫌，和睦相处。廷盛盖房期间，高梅还免费帮工了几天，并三天两头赠送时蔬，其乐融融。

　　现如今，到鲁厝村庄的正中央，车子左拐而入，经数户门口到达廷盛家，紧接着就是高梅家。整个内排，房屋一字排开，门口宽阔，平坦洁净，俨然成了最佳的停车场所。高梅家的车子靠边停着，油光锃亮，一尘不染。高梅笑呵呵地对我说：“你家门口也宽敞，但你朋友多，要是哪天车子停不下，只管停我这来。” 我说：“我可不想停你这，除非你帮我洗车。”高梅又笑道：“没问题，水管现成的呢，只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