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羊卓雍措

老兮头 9074603

第一次遇见-阴云下的羊卓雍措 丰田越野车翻过海拔5030米的冈巴拉山口，美丽的圣湖又映入眼帘：晴空万里、白云悠悠之下，还是那个熟悉的天鹅一样妙曼的身段。这是在世界屋脊深处被层层叠叠的绿丝绒般的山谷精心呵护的神湖，波平水静，温润安详。
　　这是当年圣湖没有展示出来的别样风情。几年前，第一次进藏，羊卓雍措展示的是另一种美。那天，天空被翻卷的白灰色云层锁得严严实实，努力从云层逃逸出来的漫射光把高原笼罩在神秘、凝重的气氛中。用情至深的冈巴拉山谷，为了在朗日与蓝天缺席的时候依然让羊卓雍措美丽出镜，令坡地点染浅浅淡淡的绿意，映衬神女身上灰白交织的素裹。神女在慵懒中露出的肌肤润泽玉白，清梦中的笑廧微微泛红——羊卓雍措的睡态。那时，神女朦胧迷离，谁也无法将她唤醒。我只能想象她传说中的靓丽与惊艳。
　　从此，我与圣湖就有了一段多年的魂牵梦绕。
　　“羊卓雍措”便是藏语圣湖的意思，“措”即湖，这是喜马拉雅山北麓最大的内陆湖，传说是仙女下凡的变异，与雄健伟岸的冈巴拉山是一对情侣，千百年来始终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青藏高原-火车掠过罕见的宜居之地-3000米高原的人工林

　　今天，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直泻下来，相当热烈。我站在冈巴拉山的高处眺望山谷湖盆。高山与漫坡之间，鹅黄依旧镶嵌在浅绿之中，形如天鹅、盛装出场的羊卓雍措，像顺势在山谷里飘落的一匹湛蓝的绸缎，洋洋洒洒，闪烁着柔软温和的荧光。整个湖面蓝得没有一点杂色，超然绝俗。万里晴空为神湖预调的平静、凝重、晶莹、灵动，使人一目了然。

　　阳光增益色彩，增益审美。走近湖盆，隐约透明起来的湖水此时更像一缕飘逸在群山中的蓝色灵魂，一个泛着千百年神韵与美丽的蓝色故事。美丽不大喜欢抽象，可我可怜的语言能力，无法描摹神女惊艳的具象。有人说，“一个美丽的肉体，应当收容一个透明的灵魂”，那么，一个美丽、透明的灵魂，就让她抽象成一个极致的、让人们任意畅想的境界吧。

　　站在观景山坡的南侧，是一块近几年树立的长条山石，上面用藏汉两种文字刻着圣湖“羊卓雍措”的芳名。崖下，就是蜿蜒曲折的拉萨通往日喀则并且连接亚东直至尼泊尔的公路。 几年前，这还是一条掺合着沙石，有点蓬头垢脸的泥土路。当年，我们的汽车从曲水上来，只能从原路返回，然后再向西奔向日喀则。而今，这条山路已经被铺装成平坦、整洁、富有弹性的沥青混凝土大道，路面黑色，行车道线雪白。我想，在这样的路上开车一定很爽。司机说的确如此，并强调，它现已拥有国道编制。

海拔4441米的高原湖泊-羊卓雍错（六年前朦胧迷离的睡态） 今天-晴天下的羊卓雍措-神女似乎已经醒来

　　我们的越野车朝山下驰去。路，沿湖折向北面，曲折前行，两耳能明显感觉海拔在迅速降低。左侧，羊卓雍措如影相随，说不清是她情真，还是我或我们意切。此时神女才轻松、率真地向我们展示她的整体身段和妙曼形态，像摄影师镜头前的美女模特那样变幻姿势，令人眼花缭乱。原来，羊卓雍措朝岗巴拉观景台展示的仅仅是她的一个经典姿态。

　　汽车顺坡而下，连续拐了几个弯，车与湖的地位大体平等了，近在侧畔的羊卓雍措才在我的视觉中缓缓流动起来。坐在司机后头，车窗外是闪闪熠熠的波光，梦幻般的蓝从远处款款而来，色调从深到浅，直到微波飘荡的岸边，把蓝色褪尽而清澈透明。原来，意犹未尽的湖水，蜿蜒缠绵在弯弯曲曲的国道边缘，很像年青的国道为羊卓雍措勾勒出来的新裙边。

汽车在公路上继续起伏，湖水在空间高低的落差中神奇地变化着光亮和色调，那是太阳的魔术。高原峡谷，正缓缓流动着一首光的变奏曲，水面忽而银光直泻，忽而又甩出一条金色的哈达，如同青藏高原深处突降的圣迹，在羊卓雍措身上亮出高贵。

车窗闪过的湖边，不时地掠过散落着的藏族民居，更有甚者，竟把矩形平顶的藏式住宅建到了水边。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佛国子民，以淳朴的行为，表达着对羊卓雍措的情感——很深，很深。

羊卓雍错带领三姐妹空姆措、沉措和巴久措在我们前往日喀的途中一路相送 我们无法分清神湖四姐妹-还是将跟了一路的湖泊称作羊卓雍措

　　汽车驶上又一个高坡，迅速拉开了我们与圣湖的距离。正是在这个空间里，湖滩上跳出了一个油菜花盛开的壮丽胜景。江南5月的油菜花啊，在这雪域高原到9月才刚开始狂欢。这是一种集体荣誉感极强的植物，它们从来不在乎个体花瓣的弱小，自信只要都努力张扬个体先把大地染绿，然后再摊开满地的金黄，打动世界——高原植被，不见阔叶或针叶的乔木，也不见见缝插针的灌木，只有顽强地贴着地皮生长的小草和地衣，突然推涌出如此宽广、如此恢宏、如此兴高采烈、如此激情四射的油菜花黄。

转过一个弯道，司机把车停下。

“这里的羊卓雍措更美，咱们下去看看？”圆黑脸膛的苏北汉子征求我们意见。

顾不上回话，我们同时推开了三扇车门。后车的动作和我们一样敏捷。

“你们有谁知道，羊卓雍措的水是咸的还是淡的？”苏北汉子问。

“咸的！湖水蓝得透亮，当然是咸的。”我持经验主义抢答：“上海建设人工黄金岸线，《文汇报》借专家之口强调，水体呈蓝色的主要条件，一是水清，二是盐分（或其他矿物质）。”

　　司机笑了：“你们自己去尝一尝吧。”

　　我们顺着斜坡走进湖滩。滩上满地是由藏民用大小碎石垒起的小石塔，据说这也是一种祈求吉祥的宗教行为，石塔阵可与山口那些漫山呈放射状牵引的五彩经幡并列，是藏区虔诚、独特、大规模的宗教人文景观。

像太平洋深处蓝色海水般的羊卓雍措湖水竟是淡的-没有一点杂味 我将一捧湖水一饮而尽-这是地球原水的标准啊

　　我忘记了高原缺氧，奔向湖边、水边，紧接着就是一阵急剧的喘息。

我不知道，眼前的这片宽阔的水域是不是还该称呼羊卓雍措。据说羊卓雍措和空木措、沉措、巴久措三姐妹紧紧相拥，连在一起。当然，具体的划界已不重要，因为周边环境、湖面形态、水体色泽、纯净程度都没有任何变化。四姐妹的本质、气质、素质、品质都是相通的。

我蹲下身来，按照司机的建议，用圣水洗手。

　　这水真清，清得出奇、晶亮，不含一点杂质。在经济急速发展的时代，即使西藏，即使雅鲁藏布江的一些区段也常浑如灰色的泥汤，这里却深藏着如此的冰清玉洁。我用双手捧起湖水，送到嘴边，先用舌尖尝了一下，水竟是淡的！并且淡得完全彻底，没有丝毫杂味。水，原本就应当是这个味道，这样的质地，这样的形态啊，我想起了 “格林威治”，羊卓雍措，应当被立为地球原水的标准，就像格林威治对于时间的意义。

　　湖盆里当然有千百万年析出的大量盐分，从喜马拉雅冰川而来的清流，入盐盆、却不沾，羊卓雍措的襟怀必定是开放的，她定有流向大江大河的出口。可是，淡水在阳光下也会蓝得如此令人动容，显然颠覆了我的“科技知识”。我将那一捧清水一饮而尽，一股清凉立刻在全身散开，然后到心头汇聚。仿佛灵魂被彻底洗涤了一次。

波光潋滟的湖-雪白的云-透明的蓝天 湖的身后是伟岸坚强的岗巴拉山-再往后就是庄严的雪峰

　　我站起身，视线由空明寂静的湖面向前延伸：淡蓝色的水体渐渐地过渡成深蓝；然后，这深蓝色的湖泊在荡漾中被绿茵茵的漫坡托住；接着，褐色与灰黑色的高山，宽厚地将绿坡与蓝湖一起揽入怀中；在郁勃苍雄的群山背后，是巍巍耸立的洁白的、神圣的雪山，它们连绵起伏、豪宕奇伟、庄严肃穆；雪山上端闪着冷光的白色冰川直插云中，以无以伦比的气度，成为擎天巨柱。在此，无论是谁，也必定会被撩拨起生命的无限冲动，激情暗涌。我感觉，时间突然失速，慢了下来，它要在如此恢宏、美丽的场景前犹豫、流连、思考，它在尽可能地深入连体的四湖，并链接喜马拉雅和珠穆朗玛的无限景深。

望着远处皑皑的雪山，我若有所思。羊卓雍措是幸运的，她的幸运当然在于离地球第三极之近，离那雪山、冰川之近；她的幸运，还在于这个空间人烟稀少，在于藏区的“后发”，更在于藏民们的精心保护和捍卫。

援藏干部曾告诉我们，藏民们环境保护意识之强，令人吃惊，他们把西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视为不可侵犯神赐之物，有灵性的，决不允许触动，更不允许破坏。每遇内地商家与当地谋划，试图开矿，只要消息走漏，工程一定告吹。所以，现在西藏没有建起任何新的矿山，所以，西藏所需的矿藏资源，都要从内地调运。

　　于是有人笑侃藏民固执，说藏区占用内地资源是“分配不公”。

　　我倒以为这种“分配不公”对内地而言值得承受。我们也许应当感谢藏民对开矿的阻止和干预，也许，正是这种近乎偏执的“环保意识”，在这生态及其脆弱的世界屋脊，在为人类、为我们、为大江大河中下游的民众（包括印度、缅甸、泰国等国民众），为从青藏高原发源的大江大河，护卫源头的清洁，护卫上游的水质，因而减轻了内地人民生命的污染程度。

或许因为如此，羊卓雍措才更富神性，惊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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