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之间：关于写诗与读诗的几个问答（二）

拾遗君

先答复几个跟帖诗友的问题。

（一）“入声字是政府取消的吗？”

答：“入声字”当然是政府取消的。民国二年（1913年），当时的“教育部”召开“读音统一会”于北平（北京），意图确立“国音”。经过投票表决，确立了北方官话为标准国音。也就是所谓的“国语”，亦即后来的“普通话”。取消“入声字”是标准的政府行为，当然，大陆建国后沿袭了这一民国语音大会的结论，也就是现在所谓的“普通话”（在台湾称国语）。民国旧政府制定，大陆新政府默认，如此，这入声的去留，就是政府行为。

（二）“声系不是以读为依据的吗？”

答：声系的建立，当然是以“读”（也就是口音）为依据。包括《平水韵》在内的韵书，也是以发音为依据的。虽然，是综合方国方言之诸口音，而取其大概率覆盖之特征。所以，几乎所有的《韵书》都具有“虚拟（综合概率）语音”特点，它不等于某一具体的地域口音。就比如现在央视的播音员之普通话读音，是哪里的口音呢？不是北京的，也不是东北的，更不是其他地方的口音。那种标准普通话腔调，就具有一种虚拟性，是综合各地而取的“虚拟口音”。

我前面说了，《韵书》讲究发音，尤其是类如《韵镜》还讲究“喉、齿、牙、舌、唇”音，以区分清浊。而《七音略》甚至对应“宫、商、角、徵、羽、半商徵”等等。而所谓《韵书》者之发音，基本都取自“反切之法”。甚至可以说，《韵书》就是“音书”。而我强调《诗韵》之《韵书》，就是《韵书》之为写诗所用。所有写诗者，因写诗其查询韵书，都不是为求证字的读音而去的。诗者所求乃平仄四声也。是为了格律诗的格律而确定字的平仄属性。即使写古风等古体诗，去查询《诗韵》也同样不是为求读音，而是查询其韵部所在。类如押入声韵，能不能通押其他韵等等。读音，对与写诗的人来说，属于【已知】，而平仄之四声属性，则往往不易拿捏准确。所以，诗人眼里的《韵书》，与音韵学家们不一样，与普通人也不一样，诗人为了写作所用，只看重平仄四声。即，声势所在。所以，同样是《韵书》，所求不同，其作用也不同。所以，《韵书》对诗人而言，就叫《诗韵》。所以，诗人重声势而不重音腔。音势者，四声也。

（三）“通韵是现代诗韵，用的是新四声，不必要用旧四声吧？”

答：前面我强调了，平上去入之四声，只与汉语言的音韵属性有关，而与时代无关。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新”与“旧”了。《中华通韵》依据的是普通话，普通话就是一种残缺的汉语之音韵。虽然我们现在多数人都说普通话，但我们知道，普通话的残缺性是其不可弥补的存在。以其为国语，是对汉语言声韵的极大伤害，其不完整性，无疑割裂了中华文化的血脉传承。民国语音大会的结论，本身就是一种对中华文化的撕裂。而新时期对其结论的延续，无疑同样是一种文化上的无知，是对中华文化的漠视以及伤害。

事实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新四声”，这是一种强行的杜撰。“平上去入”的“入声”去掉是“三声”，而为了强凑其“四”，把“平声”又强行分为二部，以此装扮，依然还是“四声”，这就是典型的掩耳盗铃。依照这个逻辑，把阴平阳平再以清浊而分，是不是可以又多出二个声部？成六声了。故，就没有“新四声”。

接续前篇，继续说《写诗与读诗》：

三、平仄四声，决定了中华文化之品性，以及中国文学之高度。

见此标题，或许有人认为这是夸大其词，平仄而已，四声而已，至于拔高到那么严重的高度吗？我的回答是肯定的。首先我展开一个逻辑链：

1.平仄四声，直接决定了格律诗的格律。

2.格律直接决定了格律诗以及词，包括近体诗、宋词等等的存在。

3.格律诗词直接决定了唐诗宋词，没有格律诗词的“唐宋诗词”不可想象。

4.唐诗宋词也直接决定了中华文化之高度，中国文学之巅峰。

也就是，平仄四声的问题，不是简单的用声用韵的问题，它其实直接关联了中华文脉所在，直接决定了中华文化的本质所在。因此，对声韵的处理，直接影响着中华文化的本源与走向。也因此，任何无端颠覆平仄四声的行为，其实都是中华文化的破坏者。

我继续阐述平仄四声以及格律诗对中华文化的本源性影响。

（一）中华民族之所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之所以能延续五千年文明而不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不是什么优秀的思想，不是什么学说道统，更不是什么儒释道的加持。中华文明的生命力，完全取决一个最简单的因素，就是【中华汉字】。

几千年的中国历史证明，不论朝代如何更迭，不论战乱如何祸害，更不论外族如何的几度“乱华”以及统治中国，也不论各种思想学说的此起彼伏。只要汉字不亡，只要汉字续存，中华文化就不死。中华文化的真正本源，其实是汉字。就是由于汉字的存在，汉字的演化与演绎，才诞生出如此智慧的一个民族。也才演绎出丰富多彩的百家传说，演绎出各种超科学思维。

西方主流的文字以及语言，包括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等等，都是拉丁字母语系。这种字母语言的唯一功能，是记录记叙性质。单个字母毫无意义，只能是人们赋予它的某些记忆符号功能。因此，西方文字是线性的【一维文字】，其字母的记录功能，决定了它只能局限于记录记叙的范围之内。也因此，西方文学的最普及和最高形式就是“小说”。小说的本质，就是记录以及记叙。记录人物、记录事件、记录过程，时间地点人物，是小说的三要素。所以，西方文学最高奖的诺贝尔文学奖，也一直都在奖励小说作品（当然，西方的诗歌其实也是以史诗等记叙历史以及神话过程为主）。比如中国小说作者莫言，其获奖诺贝尔，也是因为他的小说。西方文学受限于其文字，所以，其【一维文字】的属性，也决定了西方人的思维模式，让我们觉得，他们耿直、开朗、透明、直接，其实就是由他们的文字维度决定了他们的思维维度，太简单。

中华汉字，则是一种多重维度的【多维文字】，其形、音、意、感、神、命等维度，就文字的功能以及表现来说，全面碾压西方的【一维文字】。从“象形字”走来，以“方块字”铸魂，每一个汉字都是有生命的，每个汉字都是精灵。汉字具有“不确定性”也就是所谓的同音不同义，同义不同形，同形不同音等等，这就是一种【多维效应】。所以，习惯了西方文字的“老外”们，学汉语的难度，不是努力就能克服的，那是一种维度差，而且不是一二个维度的差别。

所以，中国文学的表现，就不仅仅是小说了。就文学层次而言，小说，在中华文学的地位本属于不入流的边缘地位，它只属于市井文学。即使清朝编辑的《四库全书》都不收集那些小说。不是说市井文学不好，而是其文学性文学品质，是有层次差别的。这里拒绝政治化解读。诗词歌曲赋骈散等等文学体裁精彩纷呈，各绽光芒，其文学的艺术层次，远远不是小说这种体裁所能望其项背的。当今中国小说占据文学殿堂的主流，是一种极端不正常现象，是五四以来中国文化全面投靠西方，屈尊降纡而委曲求全而已。削弱文学的“中国性”，把多维优势的中华汉语文学，降格为唯小说为尊的文学格局，那个所谓的中国作协，长期霸占中华文学之最高位，以西化思维污染中国。试看格律诗词这样的正统中华特色的文学体裁，在当今中国反而被边缘化。这不得不让人深思。

（二）语言问题，关乎一个民族的生死存亡。谁说的对，谁说的错，不是依据一时的权势来决定的。不仅仅要审视当今时代的语言现象，更要回顾历史的语言发展脉络。你如果取当今的“大多数”来决定，那么，你也仅仅是横向比较而已，其狭隘性是仅仅局限于横向。而语言具有传承性，其纵向的历史来源更重要。这一百年与中华历史的数千年比较，简直微乎其微，毫无份量感。站在历史的角度看，如果脱离了历史脉络，那么，所谓“当代”的时代性，先进性，甚至所谓的政治性，那就是一个笑话。

各种《韵书》是什么？《诗韵》又是什么？《诗韵》的用途又是什么？声类与口音的关系又是什么？如果这些基础认知都不清楚，就贸然推出所谓《中华通韵》，谁给你们的勇气？所谓“时代性”的理由，已经不存在。包括诗韵在内的诗词的要义，不是随时代而变。反而是不受时代影响，而保持的一种“永恒”之魅力。山川大地是永恒的，日月星辰是永恒的，花鸟鱼虫是永恒的，恩怨情仇是永恒的，喜怒哀乐是永恒的，……。诗词如果没有这样的“永恒”特性，你将无缘看到李杜诗篇，无缘看到大宋词风，更无缘看到那贯穿五千年的悠久诗韵。若一定要讲究时代性，那么就抬望眼，以历史的眼光看待时代。

我们要圆的“中国梦”不是一种空想，而是要回归中华文化之本色，中华智慧之真谛，中华民族之骄傲。我们要“复兴中华”，我们主张，复兴不是复古。重启中华之荣光，提纯文化之精粹，其真正的密匙，就在这最基本的【汉字】之中，就在这汉字精灵们组合而成的诗赋之间。因为汉字的多维性，那么汉字组合的无限性以及不测性，就是真正的思想深度所在，也是至真至美的大义所在。

比如，格律诗词的秘密。其实是藏在这体裁之中的。具体的诗词作品只是表象，而真正的奥秘，真正的智珠藏在这平平仄仄之间。平仄非是枯燥物，抑扬顿挫有神韵。格律亦非枷锁困，天地浑元在其中。平仄，就是节奏，节奏，就是乐感。格律，就是动静之“静”，虚实之“实”。而诗意则是动静之“动”，一动一静，方见其美。诗意之灵动，有了格律之方寸，便成了超然之神品。格律诗的谋篇，无疑是大千世界的广角。格律诗的炼字，又有如生命细微之雕琢。对仗表现的是宇宙之平衡，修辞又似万物之圣光。引经据典，那是对前贤的致敬，而起承转合，就是一个生命的轮回。诗里的奥秘，那只属于使用中华汉字的中国人。

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强调。就是读诗词的“读”，不仅可“吟”，可“唱”，可“诵”，更有可“看”。【看诗】其实是读诗的一种主要形式。因为，汉字的功能，不仅仅是以声音来表示，更是以其“形”来体现。所以，汉字也叫【象形字】，看诗就是看字，看字更是看诗。所以，有时候，怎么读其实并不重要，以眼读诗，更有余味。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孙连宏：网名舍得之间，客居洛阳，著名诗人，资深学者，诗词评论家，长青诗学院荣誉院长，多年致力于诗学文化的普及教育。著有《诗学要义》、《唐韵大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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