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那些事(7)

晨蓝新光

<p class="ql-block">  一场大雨过后,整整出了几天的太阳,湿气与热气在院里流淌,折磨着花坛上的花草,也折磨着卧床的病人。天很热,但你的心却是冷透了。你决定去找院长谈一次,或许一切就会柳暗花明。</p><p class="ql-block"> 下午,你吃力地爬上了行政楼3楼,院长还没有来上班。你等,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等过了上班时间,你再去,被告知院长刚走,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到办公室来。说这话的是一个带北方口音的五十多岁的男子。你问他:“你是不是这里的领导?”他说是。你就简略地说了两次住院的情况,以及这次因为两个医生互相扯皮而造成住院十二天仍未能定下治疗方案的情况,希望院方领导督促两医生尽快统一意见,明确治疗方案,或手术或吃药打针或出院。因为对方讲北方普通话,你说宁波话他听不懂,你只好说宁波普通话,因此未能淋漓尽致地抒发你的感受,表达你的不满。那个领导自始至终一副冷漠的面孔,好像你说的是一件同他无关的事,甚至有这样的事也好来反映的那种不屑一顾的意思。这时,你才明白期望院方有所作为只能是一种奢望。</p><p class="ql-block"> 因为上楼下楼,你的病情有所加重,回到病房只能躺着了。晚饭又有异味,不能吃,你又饿了一顿。几天前,你订的一只菜——虾潺豆腐竟是臭的,根本没法吃。医院食堂竟做出变质变味的食物来让病人吃,令人吃惊。院方提供的饭不好吃,不像饭不像粥,没有一丝鲜味,小菜也同样没有鲜味,既淡又无味。病人们提了不知多少次的意见,一直未见有改正。现在好,变质变味的也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8床老头可以说是这个病房的老祖宗了,住院时间最长,年龄最大。他叫阮××,七十六岁,家住舟山金塘山沥港镇。听他讲,他年轻时做过船长,见过大世面。因此,他常常倚老卖老,很有点讨人厌。他的大儿子现在是甬兴轮船长,二儿子是舟山一家饭店的经理,另外还有一个小儿子和一个女儿。他的大儿子据说是省人大代表,认识许多当权者。为此,他常当作吹牛的资本。今年春节后,他在三院附近被自行车撞倒,断了右股骨,因为他大儿子认识范大来,所以就到一院来做手术了,并由范大来和何医生为他安装了从上海用一千元钱买来的先进外固定装置。据说他大儿子为此在饭店里包了一桌,请范大来、何医生等人吃了一顿。这是一个死要面子、脾气极坏的老头。他的火气很大。只要你说他的儿子不怎么样,生得不好看,不孝顺,或者说他并没多少钱,是吹出来的,他就会暴跳如雷,高嗓门地同你争过不休。9床小俞因为同他是邻床,所以关系不错,但也常常听不惯他的说法,看不惯他那副不懂装懂的样子,经常用话来剌激他一下,他就会像雷管遇炸药似的炸起来,直说得精疲力竭、喉咙沙哑为止。儿子没来看,是因为儿子忙;天热没拿来电风扇,是因为他不需要;抽大丽花烟是因为他喜欢抽这牌子。他常常拿他手上戴着的大戒指吹他如何如何有钱,儿子每个月争几千元等等。他说自己很有钱,但做出来的事却不像有钱人。住院病人要付押金,他懒着不交;抽烟被罚,他说好话不给罚金;损坏了体温表,他拿起来含在嘴里,想以此蒙混过关不赔钱……他有许多老思想,已经跟时代脱节了。他认为儿子媳妇是自己人,而女儿女婿是人家人,所以父女关系一直不好。他住院了,女儿也不肯来照顾一下。</p><p class="ql-block"> “什么东西?煤球灰介人!”“谈也勿要谈”,“历史经验值得注意”。这是他发怒时经常说的“流行语”。发怒时,他的那双眼睛尤如法庭上的法官,又如红了眼的狼。但只要一说女人,他的目光就会温和起来,声音虽然依然那样大,但语气却变了,有了一种嫖妓销魂的意味,有了一副“像雾像雨又像风”的模样来。所以,有人称他为“世上第一花犯”,有人喊他“花老头”、“花伯伯”、“老花犯”,连有的孩子也喊他为“花外公”。他告诉大家,宁波人对男女生殖器的叫法太难听,有另一种含蓄的叫法,女的叫生遗堂,男的叫吊子坏了:他说男女性交后体能的恢复可以用六字概括,叫“女人落地还,男人三日还”;他大谈女性发育来月经的时间,从女人的鼻梁、嘴巴看这个人的生殖器是大是小,是高是低,俨然一副妇科专家的样子。有一次刚好被范大来听见,范大来笑称:“我是骨科专家,你是妇科专家。”</p><p class="ql-block"> 人可以借助语言的表达把人整个地歪曲了。你刚住院时,因为8床老头总说保姆不好,不给他擦洗下身,不让他大便,所以你也认为那个奉化松岙的保姆不好,不该如此对待一个病人。既然你是来服待病人的,那么就要服待好。病人那有干净的?后来,日子久了,你才知8床这个老头不老实,赤着下身躺着,掀被、揉身都会看到他的屁股。虽说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但毕竟男女有别。那个保姆不给其洗下身似也有道理。后又听别人说,8床老头曾经要求保姆扶其卵柱小便,被其拒绝,从此保姆干活就三心两意了。8床老头当面挺怕这个奉化保姆,不敢说什么,保姆一离开病房,他就诉起苦来,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好像如何委屈似的。因此,他和保姆的关系搞得挺紧张,后来终于换了个象山保姆。这个保姆刚来时,老头挺满意,因为这个保姆老实,虽然不如前一个勤劳,又是第一次出来做保姆,许多事情不知道,没有经验,老头就把她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洗脸,一会儿洗下身,一会儿小便,一会儿又要大便,各种各样需要也多了起来。有人说过:“人能利用每个机会和借口不间断地臆造出许许多多的虚假需要。”8床老头就是这样,在他臆造出许许多多的虚假需要时,他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得了,你就得为他服务,就是不需要时也要陪在他旁边,因为我是出了钱的。他的那种行为,别人自然看不惯,也自然会向象山保姆介绍其前一保姆炒他鱿鱼的原因。这样一来,老头就说她“医院蒸溜水吃过变质了”,骂她是“象山猪”。说他做人伤心啊,没家属,如有家属会吃这样的苦头啊!(老头前后结过两次婚,第二个老婆死去也有二十多年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再娶。有人说是他的子女们反对。)小俞说,保姆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怎样?保姆自然不如老婆服待好,卵柱可以叫其扶,夜里可以叫其摸,你想摸就摸,不像保姆……据说,老头夜里很不老实,手常伸到保姆身上去,所以后来保姆就躺到走道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老头对同房病友都很羡慕,羡慕他们都有老婆。有的病人在房内行为不检点,老头看了更是感慨自己没有老婆。比如己出院的6床,其老婆把病房当成家了,敢同丈夫接吻、拥抱,甚至并头相拥着睡觉;比如7床,其老婆一会儿摸摸丈夫的肚皮,一会儿又摸摸丈夫的脚。老头羡慕这一切,但又无法实现,所以只能一天几次地谈性谈女人,来消解那个意欲。“风吹罗裙飘起来,水底映出河蚌来。……不要来搞三搞四,当心癞头被河蚌咬。”老头这样还有其“理论”依据,叫做“讲讲话话散散心,闷桶勿响要生病”。</p><p class="ql-block"> 现在,除了你,其他人或是正在治疗或是行将出院。你羡慕他们,羡慕他们都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如果说他们被判的是有期徒刑,那么你就是无期徒刑了。你认为这个病房内最不幸的是自己,因为自己的苦期遥遥无望。祸中有福,福中有祸,人无全福,稻无全谷。人总是自感最不幸或自感最幸福,却不知世上并无最不幸或最幸福的事。</p><p class="ql-block"> 第十四天晚上,胡医生来病房问你:“买造影剂费能报销吗?”你说:“无所谓,能报销就报销,不能报销就自费,反正造影是要做的。”他说:“好的。造影剂买来后由陆医生给你做。”你很奇怪胡医生怎么来对自己说这些?这么些日子住下来,胡某某也认识你,知道你的病情,可从没有在查房时间外同你说过些什么。难道由他接替陆某来给你治病了?好像不是。那么是院领导把你的反映传达给他们了,由胡主治医师督促陆某抓紧给你治病吗?你想不出这里面蕴含着什么。但有一点你是明白的,那就是由胡医生来负责你的治疗正是你所想的。胡医生四十多岁,慈溪人,骨科主治医师。他原是一个军医,在一一三医院工作,今年才调到一院来的。他稳重而不失自信,对他负责的病人很仔细也很耐心,因而受到病房内所有病人的一段好评。他廉洁奉公、拒收红包的事迹还上过《宁波日报》。由他负责,你是放心的,他的医术,你也是信得过的。</p><p class="ql-block"> 同病房的人都很高兴,为你终于挂上号。他们都说你做手术的日子快了。但你不敢太高头,因为失望太多了,说不定这次又是吊吊胃口而已。第二天,你问应某某什么时候做造影,他竟表示他不知道你要做造影。他不是很关心自己的病吗?很关心陆某的治疗方案吗?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感到奇怪,也感到吃惊。你隐隐地有些不安。</p><p class="ql-block"> 过了几天,也就是第十六天,陆某通知你:“明天做造影。”随后就有一姓唐的住王隘的住院护士来给你做碘试验反应,把碘试剂注射进你的静脉中。三十分钟后,你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试验阴性,你可以做碘油造影。然而,第二天陆某并没有来给你做,也没有说明为什么。你问护士长这是怎么回事,护士长不知是有意要回避你的问题还是没听懂你的话,答所非问地说了一句就走了。你想不明白,为什么医生护士都是那么一副冷面孔?是未拍马屁之故?还是未塞红包之因?</p><p class="ql-block"> 晚上,陆某终于出现在办公室。你赶紧去问,他好像忘了他昨天说过的话,只字未提今天的事,说:“明天你把钱交给胡医生,叫胡医生去把药剂买来。”原来药剂至今还未买来!陆某真是个马拉松选手!你由此丧失了对陆某仅存不多的信任,失望而心寒。你感到把手术交给这种不负责任,整天在研究如何发财的人去做实在是太危险了!这种只会吹牛说大话的人能做好手术、保证手术成功吗?你的心里越来越缺乏对那些医生的信任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你没有见到胡医生。直到第三天,查房时,应某某问陆某做造影一事进行得怎么样了,陆某这才对你说:“胡医生在门诊。”你即去门诊找胡某某,向他知道这事否,他说知道的。经过这么几次三番的折腾,这才把钱交到了胡某某手中,用一百七十元钱从一一三医院买来了一瓶二十毫升的Dnmg qnl(300m1/m)造影剂。</p><p class="ql-block"> 胡某某买来药剂后,对你说:“陆医生下午给你做。”但陆某在查房时根本未提下午做造影的事。看来这只是胡某某他自己的计划。果然,陆某没有给你做。这是星期一。第二天,胡某某问你做了没有,你说没有做,并打听陆某踪迹,他说:“陆医生在门诊,下午可能会给你做。”但下午又未见陆某的影子,不知跑到哪里去炒股票了。新一轮马拉松又开始了。做一次检查竟要如此折腾,这一院是怎么了?报上说一院改革怎么怎么好,新院长黄志强上任后怎么怎么的,怎么我们所见仍是那么一副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呢?医生、护土上班拖拖拉拉,别的部门更是如此。日光灯坏了,拖了四天才来给换一支灯管。纱窗坏了,拿去修了一个星期才拿回来。真不知那些人每天在做什么?要是在私立医院,这种人恐怕早被老板炒鱿鱼了。</p><p class="ql-block"> 第四天晚上,你终于看到了陆某,又马上去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做造影,他说:“明天下午,要同胡医生一起做。”他似乎怕你不明白,又似乎要为自己的马拉松赛跑做辩护,又补充了一句:“多一个人看,多一份安全。”</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6月23日,造影马拉松终于奔到了终点。下午三点,在放射科二楼胃肠造影室,陆某给你做了造影,放射科医师给你拍了片。胡某某没有动手,只在一旁监督陆某消毒、钻孔、穿刺、抽吸脊液、注射造影剂,注意造影显示屏中造影图像……你感到下肢麻木、发抖、无力、站立不住……胡某某说这是正常反应。放射医师看了,说:“没花头的。”就按陆,胡的意思拍了正、侧、斜位四张片子。三十分钟后,整个过程就全部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晚上,史姓小医生值班。他来病房问小俞情况如何。要走时,他问你造影情况,你说现在结果还不知道。他说:“你的病开会讨论过,大多数医生都不主张手术,陆×他一个人主张手术,手术是做不成的。他总得听听别人的意见。……”史姓小医生这个人喜欢去病房,喜欢同病人聊天,因此他的人缘极好。他总是笑脸相迎,很容易讨人喜欢,也容易结交成朋友。你隐隐约约感觉到史同陆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有矛盾,好像有一种要看陆某出洋相的味道。这时候,你倒是体谅起陆某的处境来。你忽然感到,陆某搞马拉松是否同他的处境有关?是不是因为别的医生都反对他那样做,而他又对自己所做的决定缺乏信心呢?是不是在考虑自己的退路,决策一种既可满足自己手术欲又可避免别人看笑话的方案呢?这么一想,你更感到这个手术做还是不做,是个严肃的问题,必须认真对待,切不可感情用事,作出有害于自己身心健康的决定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