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抗战时期马寅初被软禁上饶的旧址

罗时平

　　应大川法师之邀，6月10日我与《上饶市佛教志》编撰组商建榕主任、汲军教授和上饶师院马宾教授来到广信区水磨佛光寺调研，与大川法师共享端午节。大川法师与我们谈佛法、念心经、唱梵呗 、品禅茶、溯源流，在与大川法师、当地村委会林前宙主任、村民老周的座谈交流中，挖掘出抗战时期著名经济学家马寅初被国民党软禁上饶皂头镇新田村水磨佛光寺和新田村林家自然村四房小宗厅老屋一段已被遗忘的历史。

大川法师与我们谈佛法、念心经、唱梵呗 、品禅茶、溯源流，挖掘出一段马寅初在上饶被遗忘的历史。

演讲惹祸被关押

马寅初是蜚声中外的著名经济学家、教育家、人口学家，1882年出生，浙江嵊州人。1906年毕业于北洋大学，赴美留学耶鲁大学读硕士，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1916年学成回国，应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聘请，到北大担任经济系教授。1927年马寅初应浙江省主席张静江邀请，担任过浙江省政府委员、省财政委员会主席，在财政金融界工作；1929年应邀到南京政府立法院工作，先后担任经济委员会与财政委员会委员兼任委员长，同时在多所大学担任客座教授。

抗战爆发后，马寅初公开揭露国民党的祸国殃民行径，提出要向发国难财者征收“临时财产税”，并指名要求从宋子文、孔祥熙等人开始实行。马寅初的主张，在各界人士中引起强烈的响应，虽然得到了广泛的社会支持，但引起最高当局对他的不满，甚至嫉恨。最后要求他或到北碚居住，或赴美考察经济，并有意让他担任中国驻美国特命全权大使或其他重要职务，均为马寅初拒绝。1940年初春，他应邀到重庆歌乐山陆军大学为将官班学员演说: “向那些发了横财的人搞一次战时资本捐或临时财产税。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必须把孔祥熙、宋子文撤职，把他们的不义之财拿来充作抗日战争的经费。”1940年11月10日，马寅初应黄炎培主办的中华职业教育社邀请演讲，他登台就说：“如今国难当头，人民大众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浴血奋战。但是那些豪门权贵，却趁机大发国难财。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真是天良丧尽，丧尽天良!” 马寅初还说：“有人说委员长领导抗战是民族英雄，但是照我看来，他只能算家族英雄，因为他包庇他的家族亲戚，危害国家民族。”马寅初的演讲，触痛了四大家族，蒋介石再也不能容忍了，1940年12月6日派宪兵逮捕了当时在重庆大学任教授的马寅初，押解起行，关押贵阳。

30年代马寅初。

关押息烽集中营

息烽集中营是抗战时期国民党军统特务机关设立的一所秘密监狱。马寅初被捕后，先被押解到息烽集中营，囚禁在一间低矮、狭窄、腰都直不起来的“感化室”，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外面还有四个特务看守。人关在“感化室”里面，根本抬不起头来，不能直立。凡是先来到息烽集中营的人员，都要先在“感化室”关上几个月，寓意来到集中营禁闭室的人员，是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的人，需要改造。然后认为改造好点之后，再关押到别的监室。

马寅初刚到感化室时，由于不熟悉室内环境，头上不知被撞了多少个包，整天饱受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堂堂留美博士，著名大学教授，经济学泰斗，居然被关在地窝笼子里八个月，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力量，才能让自己的心理调适平衡而不致病态？

马寅初宁折不屈，在感化室里练起了太极拳，不仅强身健体，消磨时间，还把自己“言人之所不能言”的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四个看守他的狱警发现，这个老头从来不把自己的生死当回事儿，口口声声都是国家大事，和他说话能学到知识。在潜移默化之中，马寅初感化了狱警，他们允许马寅初给家中写不封口的信。更意想不到的是，有个名叫陈凤超的副官，居然弃官逃走，潜回老家务农。

软禁上饶集中营

1941年7月，马寅初由贵州息烽转押江西上饶集中营。上饶集中营是国民党第三战区军统特务机关设立的集中营，与息烽集中营、渣滓洞和白公馆集中营被称为抗战时期三大法西斯集中营。相比于息烽集中营，马寅初在第三战区上饶集中营的处境大为改善，过着半自由的软禁生活。这主要有三个方面原因：一是最高当局的允许。当局对外宣称派马寅初赴第三战区考察经济。时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的朱家骅，在浙江省政府与马寅初共事，两人颇有私交。在马寅初安置问题上，朱家骅成为与蒋介石沟通的重要桥梁。朱家骅在马寅初关押期间，给马寅初带话蒋介石，常代蒋介石给马寅初家室送去金钱。几经斡旋，终于改善了条件；二是第三战区权要对马寅初执学生之礼。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上将以陆军大学将官班学员的身份，对马寅初较为友善，经常给予特别照顾。第三战区政治部主任李寿雍中将，北大经济系毕业，留学美国，曾任江苏省财政厅长，也很照顾老师，实实在在解决马寅初的一些需求。所以，马寅初在上饶没有被关押在监狱里，而是单独软禁，可以看书，可以散步，生活上有人照顾；三是社会各界强烈呼吁和营救。马寅初软禁上饶期间，正好是他六十岁寿辰，社会各界自发组织为马先生祝寿。祝寿会举行那天，沈钧儒、邹韬奋、《新华日报》、新华社等记者，塔斯社驻渝记者及各阶层共数百人到场为马寅初祝寿。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迫使当局逐渐放松对马寅初的自由。

马寅初在上饶软禁时间共十个月，分别换住了三个地方：

1、上饶铅山鹅湖书院。这是马寅初在上饶的第一个居住点。鹅湖书院地处上饶铅山县鹅湖镇，“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自古就是典型的田园水乡。鹅湖书院是中国儒家文化的传承之地，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吕祖谦、陆九龄、陆九渊、朱熹四贤人在这里开创了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鹅湖之会”。鹅湖书院参天古树、飞石小桥、白墙黛瓦、石碑楹联，共同构筑起一个文人墨客的世界。鹅湖书院背后的鹅湖山上有一座峰顶寺，被誉为信州“第一禅院”、“赣东北首庙”、“江南第二寺”、中国八大丛林之一，被东南亚许多寺庙尊奉为祖庙。峰顶寺先后五次受唐、宋、明代皇帝敕赐，唐德宗赐额“鹅湖峰顶禅院”、景德间改赐“仁寿禅院”，北宋咸平年间赐名“慈济禅院”，明太祖御笔亲书“鹅湖禅林”。马寅初漫步于鹅湖书院和山上的峰顶山寺之间，美不胜收的鹅湖胜景和法生丛林的峰顶禅理，让处于软禁之中的马寅初豁然开朗。由于第三战区干部训练团因避日本飞机空袭而于1940年5月开始设在鹅湖书院，将校班、参谋研究班、作战研究班、谍报班、步炮协同班、通讯班等相继在鹅湖书院开办，马寅初居住这里多有不便，所以一个多月以后，马寅初就离开鹅湖书院，搬到了水磨佛光寺。

1942年马寅初释放回到重庆。

　　2、水磨佛光寺。这是马寅初软禁上饶的第二个居住点。水磨佛光寺地处上饶市广信区皂头镇新田村。皂头镇是当时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所在地，第三战区长官部内勤机关设有军务处、参谋处、副官处、联秘处、交通处、卫生处、荣誉军人管理处、经理处八大处和长官部办公厅，1939年春至1942年5月前，长官部所辖内勤机关单位全部在上饶皂头镇区范围内征用民房办公，顾祝同的官邸坐落在皂头镇谢家村外北面，不同于其他所辖的机关单位征用民房，这是第三战区的自建房屋。软禁马寅初的水磨佛光寺距顾祝同官邸仅有5公里，顾祝同来看望马寅初有汽车路通行。水磨佛光寺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是新田村的水口庙，背靠山丘，前有流水，皂头镇区通往村里的马路从寺门经过。由于水口流水形如磨盘，阵雨过后可见佛光，所以被命名水磨佛光寺。庙不在大，有仙则灵。水磨佛光寺面积不到4亩，但佛道相融，有大雄宝殿、观音殿、圆通宝殿、念佛堂和西堡社等佛道殿堂，当时方圆数十里信众络绎不绝。马寅初住在水磨佛光，以极高的悟性将佛学思想吸纳进自己的经济思想体系中。他看到眼前“念佛论法，悟道明理；参禅打坐，菩提自证”的场景，对出家人严谨修身，晨钟暮鼓，做功课几十年如一日的虔诚，非常佩服。他与庙中法师论法：国难当头，那些侵略者穷凶极恶地侵略我国，伤害人民，到处都是生灵涂炭，宛如地狱，寺僧不能离尘出世，舍弃众生，要秉承《地藏菩萨本愿经》“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精神去救世济民。法师连连称赞：“先生所言极是，有志于救国抗日者，我定大力支持。”由于水磨佛光寺空间太小，住宿设施不全，生活不方便，马寅初在庙里住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搬迁到林家自然村四房小宗厅。

佛光寺是广信区皂头镇新田村的水口庙。

　　3、林家自然村四房小宗厅。这是马寅初软禁上饶的第三个居住点。林家村是皂头镇新田村的自然村，族谱记载：林姓始祖为殷商比干，新田林家村开基祖康熙年间由闽入赣，历今360年。1941年9月，马寅初从水磨佛光寺搬迁到林家村四房小宗厅，这是一栋有100多年历史的古民居，面积200多平米，赣东北民居建筑风格，房屋结构为两进格局，中间天井，两边厢房，中堂后室设有厢房，右厢房后面连有一间是橱房。马寅初住第二进主厅右侧厢房，前厅厢房住了1个班的卫兵，后厅厢房有政治部工作人员陪同。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和政治部主任李寿雍对马寅初敬长执礼甚恭，他们时常来看望先生，专派1个班的卫兵和工作人员警卫和照顾马寅初的生活。林家村有一栋五进格局的林家祠堂，马寅初可以在林家村和祠堂里自由散步和与村民聊天，老屋旁边有一口5亩水面的池塘，马寅初常在池塘里游泳，即使寒冬冰天，也照游不误。马寅初出行，有卫兵护卫，皂头镇区第三战区机关林立，常有官员和社会名流来林家村拜访马寅初，老百姓都以为马寅初是个大官。村民很敬重马寅初，见到马寅初都会尊称马先生。

1942年4月18日，美国杜立特行动16轰炸机空袭东京，由于油料不足，信息不畅，杜立特中校等飞行员在中国弃机跳伞，中国军民奋勇营救美国飞行员。上饶皂头的第三战区是营救杜立特行动飞行员的指挥中心，杜立特中校和副领队希尔格少校亲自到上饶皂头镇向顾祝同求援。在第三战区指挥协调下。64名获救的美国飞行员安全地撤离到后方。日本为了报复杜立特空袭，于1942年5月发动了浙赣战役，6月14日攻陷上饶，第三战区长官部撤到福建建阳。马寅初也于日军攻陷上饶之前撤离了被软禁8个月的新田村林家自然村四房小宗厅，被押解广西桂林，3个月后被蒋介石释放，回到重庆。

我们与大川法师、村委会林前宙主任、村民老周共同揭开了一段尘封的历史，我们即兴冒雨参观了新田村林家自然村马寅初居住了8个月时间的林家四房小宗厅旧居，眼见这栋已经破败不堪的100多年民居老屋，唏嘘不已。我们痛心疾首上饶这么稀缺的抗战历史文化资源就要毁掉了。上饶抗战文化是上饶形象的诗篇、凝炼的音乐、永恒的画卷，是上饶地脉、文脉、人脉最有价值的稀缺资源。建议政府刻不容缓保护好、修缮好这些宝贵的历史文化遗存。

马寅初在林家村四方小宗厅老屋居住了8个月，现在已经破败不堪。

马寅初经常在这个池塘里游泳，即使寒冬冰天，照游不误。

马寅初在这个五进格局的林家祠堂与村民交流。

我与大川法师在林家村四房小宗厅老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