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古槐王

奕欢

驱车沿汭河绕经唐帽山、老爷山到达甘肃平凉崇信县锦屏镇关河村，只为目睹存世三千二百年的“华夏古槐王”。

随景区石阶慢步上行，一路草木葱茏，鸟语花香。一束树影不经意占据视野，我抬头瞩望，快步上前。近四十米的树冠遮天蔽日，主杆有十几人才能围抱的粗度，八根主枝古朴蜿蜒有通灵之感。这三十米高的擎天巨物，屹立草地中央，威严之气笼罩四下，从头到脚顿时被一种神奇的能量包围。

一粒槐籽悄然入尘，在碧水长天间，在群山环抱中，历经千年岁月冲刷，缔造出如此独特的陇上景观。它的前世与今生在时空长廊中留下深刻印记，天地佐证，那是与历史、与生命有关的文化符号，是气壮山河的大国精神，是见过了金戈铁马峥嵘，见过了千秋万世沧桑，才得以福佑大地民生的珍存。

我在石栏之外，凝视头顶上方的一域枝杈，静听风过叶曳，身心被逐渐放空。没有肢体感触，没有思维流动，只在当下的时间里与一切物共存。

遥远的村落边缘，时间成了大自然的秘密守护者。千年古槐历经风霜，见证无数朝代更迭，它俨然是大地之上的一部活历史，默默讲述着千年的秘密。这里也曾是麦场，人们收麦扬场，庆祝丰收，而古槐如一位慈祥的老者，静静站在一旁，守护着这一切。

当古槐披上嫩绿的新装，枝头绽放出细碎的小花，它的生命力在复苏，唤醒重生和希望的故事。当古槐展开繁茂的枝叶，搭起一片阴凉，它在回忆，回忆自己和小村的过往。当古槐换上金黄色的外衣，落叶铺满树下的土地，它在低语，诉说收获与感恩。当古槐的枝头挂满白雪，看似沉睡却在积聚力量，它在准备迎接下一个春天。

石栏上密密麻麻的祈愿牌是一个个希望，人们相信古槐能除灾避邪、预防时疫、祛病治疾、求子多福。民间百姓把槐树誉为吉祥树，多在门前栽植，预示平安与富贵，也借槐以求官运亨通。据说姜太公将槐树视为神灵的栖息地，槐由此被赋予了强大而美好的能力。

相传周朝宫廷外有三棵槐树，三公(太师、太傅、太保)朝觐天子时要一一面槐而立。由此“三槐”成为高官的代名词，槐也逐渐演变为宫廷符号和官位别称。古代读书人会在自己学习生活的地方栽植槐树，把聚会、买卖书籍的“学市”称为“槐市”；举子赴考称“踏槐”，考试的年份称“槐秋”，考试的月份称“槐黄”。“槐花黄，举子忙”，说的就是学子们准备科举考试的忙碌情景。

北宋大臣王祜hù在开封建造府邸，亲手在庭前种下三棵槐树，题名“三槐堂”。后宋真宗起用他的儿子王旦为宰相。他的孙子王素参事宋仁宗三十余年，王家自此成为世代显赫家族。王祜曾孙王巩文采出众，与苏轼为友，苏轼为之作《三槐堂铭》，从此“三槐堂”渐闻于世，成为王氏子孙后代通用的堂名。“三槐堂”不仅成了王祜一支的堂号，而且成为整个王氏家族中很重要的一个分支——三槐王氏。“三槐”也成为王氏的代姓之词。

这段历史，让我想到我的族谱，虽说与帝王之裔毫无干系，但追本溯源，也是王姓之后。且父亲名字里恰有一个“槐”字，是因王家“槐”字辈而传用，但父亲究竟为“槐”字由“木”和“鬼”组成而心存忌讳，不能释怀，终将“槐”改为“怀”。现在想想，若能早知“槐”之寓意，何必苦煞父亲。如今方知“王”与“槐”之渊源，也不为晚，再告父亲在天之灵，尽可与“槐”为善，以“槐”为光。

唐李世民西征，在圻qí墌zhǐ城（今甘肃泾川县蒋家村）打败了西秦霸王薛举，薛举率残兵败将沿泾河逃窜，溃退到崇信峡口一带，据险死守。李世民在今崇信境内的“打鼓台”设立中军帐，以“绕旗山”为前沿指挥阵地，派大将徐茂公从正面攻击，派名将程咬金从唐帽山后包抄，派尉迟敬德在孙家峡从侧面进攻。鏖战前，敬德曾在此树上拎过马，在树前的坪地上操练过士兵。此次大战，以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终，扫清了唐王李世民西征的障碍，相传就是这棵古槐在冥冥中相助的结果。因此，古槐也成为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象征。

古槐身上的每一道裂痕都是一段尘封的故事。仰望其上，仿佛触摸到它粗涩的皮肤，指尖传递着岁月的余温。我的内心变得异常平静，所有烦恼和杂念似乎都被这沉淀了千年的宁静所净化。略带古木香的空气，让我在此刻体验到一丝超脱尘世的意境。

人生百年，相较于古槐，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它沉默不语，却以自己的方式记录生命的坚韧与时间的流转。每个人的生命虽短，但是否也能如古槐一般，留下些什么，哪怕是一抹淡淡的痕迹，证明自己曾经来过，爱过，活过。

站在千年古槐下，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庄严与宁澈，让人心生敬畏。深吸气，屏息长舒，此行不虚。然时光清浅，心中却感慨万千：时空静默叶婆娑，风云变换老根跎。夏阴广置四季犹，岁月无声年轮扩。马桩麦场人间味，世态炎凉心自托。悄然入尘照今昔，古槐有姓名永卓。

奕欢于2024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