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苦涩的童年

开心每一天A

我两岁多的时候，我国进入三年困难时期。于我而言，最深刻的记忆是饿肚子。听墩上大人说，我小的时候最好哭，我知道我好哭主要是饿的。因为饿，对于吃是及其敏感的，每次吃饭只要听到锅铲和铁锅摩擦的声音，我就会大哭起来，因为我知道饭或粥又没有了。每到这时我母亲就会搅拌着她碗里的饭或粥对我说：“我儿不哭，妈妈碗里还有呢！”

田畈挖野菜是我童年最熟悉的事情。像黄花菜（苦菜）、毛栗芽、野芹菜、地菜等都是难得的好野菜，只是挖的人多也不易挖到。春季田岸边有一种带刺的植物结的果实我们叫“秧泡”，像野生的小草莓，酸酸甜甜的真的很好吃，可惜的是可遇不可求。

其实你能想到的吃食，别人也会想到，所以能吃的东西总是有限难得。于是摘桑葚，捉泥鳅，晚上照青蛙，偷花生红薯，啃嚼高粱杆等都成为我们那个时候的生活日常。人饿极了，生存第一，是无所谓尊严的。

那时每到过年前，墩上集体会放塘捉鱼，每家每户都可以分到一份鱼，用以改善过年生活。可因我家是走资派家庭，尽管分鱼的时候，我家也留有一份，但又不能及时分到我们的手里，到了第二天，他们才发现放在仓库里的鱼被猫吃了。仍然有好心人，把猫吃剩下的鱼头及鱼杂包好送到我们家。我母亲一看就痛哭失声，我们小孩也嚎啕大哭起来。一年到头的一点希望、一点慰藉都成了泡影。我家都笼罩在痛苦、愤怒和无力感的阴冷潮湿里。

物资的匮乏不仅在吃的方面，那时候我们烧火煮饭用的柴禾也是难题。记得在柴火最紧张的时候，农村连草皮都没得烧。面对这种情况，我父亲有一个山里的好友从山里挑担松树劈柴给我们家。劈柴虽好，可没有引火柴也烧不着火啊。在无奈的情况下，我只好用菜刀从这些劈柴上削柴皮引火。大劈柴抱不动，只好放在地上竖起来，一手扶着劈柴，一手小心地削砍。那时年纪小力气弱，无法有效控制手中的刀，最终左手还是受伤不轻，血流如注。光痛哭是无济于事的，我也只好一边哭泣，一边到灶堂里抓一大把草木灰紧紧地按在伤口上。那种疼痛，那种伤心，那种无助，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心里生疼，两眼酸涩。

童年另一个深刻记忆是精神的痛苦。人们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则认为苦难中的孩子最敏感。困难时期过去没有多久，更大的运动便声势浩荡地来了。父亲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时间不长，就很快成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于是造反派们洗劫了我的家庭，尽管他们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却把我父亲看的报纸全部收缴，用于写大字报。于是在我家大门两边的土墙上，贴满了大字报，尤其是“炮打✘✘✘，火烧✘✘✘，捉住✘✘✘，吓死✘✘✘”的大字报特别醒目，我是不敢怒也不敢言的。但我觉得他们的做法有很大问题。于是有一天我对一个造反派的小头目耳语：“报纸上有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像！”小头目一听惊慌失措，对我语无伦次，你别动，别说话，别叫喊，我去去就来。果然不一会儿，来了几个人，把我家门前墙上的大字报收拾得一干二净。我后来想，要是我胆子足够大，收集一两张他们在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像上打了“✘”报纸，公开出来，那写大字报的人肯定就死定了。也庆幸我没有这样做，不然真的会死人的。

除了贴父亲的大字报以外，还要父亲参加批斗大会，接受不明真相的群众的批斗。我曾偷偷到批斗大会现场看我父亲挨斗的情景。父亲低着头，弓着腰，反剪双手，站在台前。父亲胸前挂着一个纸壳做的牌子，上面写上父亲的名字，再在名字上打上红✘。批斗大会结束后，父亲还要戴着高帽子游行。游行时，父亲拿着铜锣和锣槌，边走边敲锣边喊批斗打倒自己的口号。

尽管父亲总是尽量收敛着他的愤怒、痛苦、委屈和无助，但我们仍然能从父亲日渐佝偻的身子、迷茫的眼神和深深的叹息里感到心痛和害怕。

我那时在读小学，因为父亲的原因，小学时不能加入红小兵，稍大点也不能加入红卫兵。更严重的是常常受到欺负，我的名字也变成了“狗崽子”，还要对我“再踏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更让我感到痛苦的是，学校居然还有个别老师要我写批判我父亲的大批判文章。在那时凭我对父亲的了解和我的文化水平，我哪里写得了批判文章啊！于是这个老师就组织同学们对我进行批判围攻。人的天性中藏有一种“恶”，就是热衷于攻击与歧视弱势个体，人会用这种对比优势去获得自身的认同感，于是就会导致各种各样的歧视和欺压，也会对弱势个体造成极大的伤害。特别是在动乱的年代，这种现象屡见不鲜。我也因此没有玩伴、朋友，没有自信和自尊，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孤独，自卑，痛苦和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那真是苦涩的童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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