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藏在母亲心底的那份“不安”

（《海+燕》）

　　我的老家是在黑龙江省的一个农村，除了母亲等亲人住在那儿外，还有一块地。

一到春耕时节，母亲就像伺候自己的孩子那样精心地侍弄着那块地。

种了一辈子的地，母亲与土地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即便是到了90岁的时候，还是舍不得放下手里的农活，离开那块地。

所说的那块地 面积倒是不算大，但也至少有三亩多，每年从地里获得的收成提高不了家里头多少生活的水平。

可是，对土地的热情，却陪伴着母亲钟爱相随一生。“劳动就是一种享受”。也许母亲是这么想的吧。

　　每天，母亲干完这里又干那里，从早上忙到晚上，手脚没有一会儿空闲的时候。

在农村，农活特别多，好像是让人一辈子也干不完似的。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假。

家里有三个孩子，我是唯一的男孩。不过，上头有一位姐姐，下头还有一位妹妹。

那时候，社会上比较流行重男轻女的思想，而在家里头，我又居中，上面既有“靠头”，下面又可“攀比”，凭借这样优越的条件，使我成了家里头的“香饽饽”，对此，姐姐和妹妹怎么样眼气也没有用。

父亲因病去世得早，按照情理来说，作为家中的男孩，尽管年龄还小。

但是，也应该率先下地种田，帮助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做即使不能成为母亲的帮手或许也能减轻一些她的体力劳动。

　　可是，母亲从不让我手里粘上农活，即使是到了农忙季节，母亲宁可让姐姐和妹妹来帮把手，也不让我去插手。

理由是有时间让我多看书，写作业，别荒废了学业。

于是，我成为家中一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

母亲这样做目的就是想让我将来有出息且能光宗耀祖。长大之后，我才体验出来当初母亲对我的初衷和用意。

从母亲身上，我看到了种地的“辛苦”。可是，由于我没有亲自下过地，对农活又是陌生，所以也就感悟不到从母亲身上流露出“辛苦”的含义。

饭后，母亲经常替我吃下剩在碗里的米饭。有时候，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用手仔细地从饭桌上捡起从我嘴上哩哩啦啦掉下来的饭粒，放在她的嘴里，咽了下去。

每一次，做完这些事情，母亲就用手指头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而后，抬起头来 从口中叹出几口粗气，什么也没有说，又去忙乎农活了。

　　由于母亲太溺爱我的缘故，在吃饭的时候，我向饭桌子上面里拉饭粒的毛病始终没有得到改正。

竟然意想不到的是，我到了18岁的时候，仍然毛病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种极其难看的吃相，家里头有人看不惯了，怀疑我是否是脑袋里出现了毛病。

为此，母亲特意带我到医院做过这方面的检查。结果是让为我担心的母亲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身体当中的五脏六腑，没有发现器质性的疾病，仍然是一位身体健康的小伙子。

“病根在哪里呢？”我迫不及待地向医生问道。医生说：“是从小养成的毛病，习以为常，没有及时纠正所导致的结果。”

大学毕业，我在省政府一个部门上了班，而后干了安家立业、娶妻生子等事情。

听了母亲的话，完成了一系列人生的规定动作。同时，也了却了母亲为儿子的婚事所操的那份心。

我的儿子到了7岁生日的那一天，我带他回了一趟老家，在那儿为他过了一个特别的生日。

　　从出生到现在，母亲还从没有见过孙子的面，那一天，终于见到了，高兴的样子全都写在了母亲的脸上。

“隔辈亲”或许是老年人的天性。忙乎一整天，母亲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可谓是种类繁多、色香味俱全，谁见到了，谁都会“流口水”且能产生强烈的食欲。

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见过母亲能像今天这么高兴，也没有一次性地品尝过由她做的这么多样式的菜。看来，我的儿子比我有口福。

“开饭了”。母亲大声喊了一句，就拉起孙子的小手走到饭桌子边，坐在椅子上。随着母亲的声音，我也坐了下来。

我们父子俩的鼻子早就闻到了菜肴散发出来的味道。那真是香气扑鼻，嘴上馋得不得了了。

刚一坐下，双手就一刻也没有闲着，一手往嘴里塞着肉，一手用筷子往嘴里扒拉着饭。

由于饭菜被吃得太急的缘故，我们父子俩的脸上和桌子周围到处都沾满了饭粒。

母亲用手从桌子上面捡起饭粒，并放在自己面前的碗里，同原先碗中的米饭一同吃了下去。

母亲用手指头点了一下孙子的额头并叹气道：“随根！”。

对此，我常常沾沾自喜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嘛！”。还有，我不觉得我的儿子吃饭方式哪一点有不对的地方呢？

　　母亲在弥留之际，我来到她的病床前尽孝。

有一次，她苏醒过来见我坐在她的旁边，就拉起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有一个遗憾。”

顿时，我在心里头疑惑不解起来。

母亲又说：“从小到大，为了让你专心地学习，我没有让你种过地。你也没有尝到过种地的“辛苦”是什么滋味？所以，在你吃饭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粮食，到处浪费。”

母亲缓了一口气又说：“我的孙子也跟你一样，一瞧吃饭那模样，就不知道珍惜粮食。我走后，那块地就交给你种吧！别撂荒了。但凡种地的时候，带上我的孙子，让他从小就长记性，知道什么是“辛苦”。这样的话，等他长大以后，就懂得珍惜粮食了。”

“种地说不定，对你也有帮助，…。”

母亲用尽力气说完这句话，还仍然用她那深切的目光望着我。

须臾，才慢慢地合上她的眼睛。

在土地上劳作一辈子的母亲走了，她幸福地长眠在地下。

　　我谨遵母亲的教诲，每年春季都带着儿子回到农村老家来耕种那块地。

母亲说过的话真的灵验。

自打我的儿子学会种地开始，每次吃饭，都用手指头捡起粘在桌子上的饭粒，往嘴里一放，吃了下去。

我的儿子一改往日的做派，犹如一根钢针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神经。

从此，每一个饭粒都顺利地进入我的嘴里，却不愿意停留在我的嘴外。那毛病消失了。

后来，我家的饭桌子上面，再也不见了饭粒。

我60岁那年，在春播的时候，召集儿子和孙子一道带着农具来到了那块地，准备进行播种。

“劳动既能创造人的幸福，也能改变人的性格。”母亲用她一辈子的“辛苦”践行了这些话的真谛。

她去世后，又把这种精神赓续到了下一代人的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