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自小痴迷戏剧,六、七岁时,跟着母亲去城壕看宏盛班的戏,什么《逰西湖》、《大辕门》、《铡美案》,回到砚房背后院里,捂个手帕咦咦呀呀就是秦香莲,捞起鸡毛打子呀呀呸就是韩琪,然后傍晚跟着妈妈转天生酱园、普和堂、亨德利,进去就表演,搏得大人们的掌声与喝彩,广播站的马信叔叔在市政府后院逮着我便会抱我在麦克风前唱歌。兴趣便这样不知不觉中培养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随着爸爸工作调动,我转学到了兰州。五十年代我们能看到的书、听到的音乐主要是前苏联的。我成日价陶醉在俄罗斯音乐中,从柴可夫斯基到鲍罗丁、里穆斯基.科萨柯夫、穆索尔斯基、萧斯塔科维奇,以及格林卡,特别是格林卡的歌剧《伊万.苏萨宁》,小小年级就喜欢唱苏萨宁和安东尼达的的咏叹调,向往着登上音乐之冠的舞台,有朝一日也成为歌剧演员。</p><p class="ql-block"> 我看到的第一部歌剧是省歌剧团在兰园剧场演的苏联阿塞拜疆共和国的轻歌剧《货郎与小姐》,“卖布卖布唻,卖布卖布唻,花布絲绒绸缎唻,……”现在还能哼上几句。再看就是《向阳川》了。这部表现大跃进年代人们敢想敢干战胜困难的歌剧,前台与背景是激浪澎湃的黄河,演员在羊皮筏子上高歌着勇闯险滩,以花儿曲令为基调写作的音乐唱段令人震撼。这部歌剧在五十年代是甘肃的骄傲,是歌剧舞台的样板,更是魔障般令我痴迷。</p><p class="ql-block"> 十四五岁年纪的男孩二气十足,用兰州话说是夯客一个。做为兰州一中学生会文体部长的我决定要排歌剧,便带着几个同学去省歌剧团索要《向阳川》的剧本,刘万仁导演接待了我们,他耐心地向我普及了歌剧工程知识,并向我推荐了一本歌剧《月亮湾》剧本的发行物,我如获至宝,回学校后,下午课外活动,晚自习前后,便与几个追随者在学生会地面上对唱起来。因各种原因我们排的歌剧片段终未能在学校会演中亮相,但歌剧之种却在我心中扎下了根。</p><p class="ql-block"> 六二年,我们高二四班的教室里,一下课我便和黄黎明等几位同学排练我的歌剧处女作《还乡记》,它的命运更其有趣,因为兰州的上山下乡运动,我终于以回乡知识青年的身份把《还乡记》演译成了真事,戏没演成,我却真成了农民。</p> <p class="ql-block"> 此后便是我的十年青春,十年务农。扎了根的种子终究会发芽,不管是怎样贫脊的土圵。我由编排方言话剧《大水滩》参加县上会演开始,组织了蜚声方圆四十里的农民剧团,先后排演了《白毛女》《刘巧儿》《三世仇》《穷人恨》《一颗红心》等眉户戏,冬闲时提一盏汽灯,演遍了平峪丶赤峪两条沟三道梁的十几个村庄,还去汽修厂丶丰收厂给城里人演出。那个年代,小曲丶老戏被冠以宣传封建迷信之名而禁演,我们的眉户现代戏便成了农村过年的一枝独秀。说起来脸红但却是事实,开始没有女演员,我曾经扮演过《白毛女》中的喜儿丶《刘巧儿》中的巧儿丶和《穷人恨》中的红香,开始用包谷雄穗作的辫子,以后改用黑绒线作的。由于红香一角由两人扮演,比我小的屁子演前半场,我演后半场,人们奔走相告:“走,看大红香走!”追着我们的队伍看,每个戏场都是人头躜动。我耐心地给演员教唱段,给乐队教演奏丶教曲谱,一个个漫长的寒夜,一个个冷竣的冬季,我心里永远燃烧着炽烈的火苗。</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部搬上舞台的独幕歌剧是《英雄树下》,始由我在县一中(现在的市二中)排练并参加天水县会演,后由天水县剧团排演参加了1972年的天水地区纪念《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30周年会演。我时年28岁,在天水市(小市)参加会演的歌剧《抗洪新歌》中担任主演。</p> <p class="ql-block">我的角色己从学生、农民变成了中学代理教师,可心中的歌剧之树却在顽强地生长。在六中我编排了歌剧《井岗前哨》,为混合管弦乐队编配的总谱写在五线谱纸上。骑着我的飞鸽自行车从七里墩到西十里丶到暖和弯,跑遍秦州五城,把全市有能力的演奏人才集中到我的指挥棒下,演员队伍是六中师生,主演李阿兰,孟为民,王秦生等。我一人身兼作曲丶指挥丶导演丶演员(叛徒肖三狗),一阵在台上挨枪子儿,完蛋后又在乐池里挥舞起了指挥棒。</p><p class="ql-block"> 歌剧《井岗前哨》在二局礼堂上演时座无虚席,轰动一时。</p> <p class="ql-block"> 我用了五分之二的生命一直在顽强地山寨着歌剧梦。等进入文工团在秦州剧院布景灯光乐队的配合下出演歌剧《白莲花传奇》中的红军指挥员肖烈时,年已38岁,沒有过多的感想与慨叹,平静地投入了工作。</p> <p class="ql-block"> 《人 生》</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路遥的小说《人生》在社会上产生巨大影响,副团长罗培模与青年女作家匡文立联合将它改编成歌剧,并请来我省著名作曲家梅家林谱曲。八O年北京独唱会演在兰州排练时我便认识了梅加林老师,这次来住在秦州剧院东侧的二层木楼上,埋头写他的总谱,有空我便去看他。导演是李哲民,我被确定扮演高加林,女主角巧珍由刚从省艺校毕业的王天豫扮演。</p><p class="ql-block"> 排团里自己的作品,自然是十分认真。这一年的秋天,全剧组驻到了秦岭乡的白集寨村体验生活。白集寨位于秦牡公路马鞍山梁路东侧的山坳里。站在公路边眺望,四围是缓缓的坡地,一抺雾霭辽绕在聚散有緻的村头,鸡鸣犬吠,灶烟时起,一派宁静祥和的桃源景象。</p> <p class="ql-block"> 我们被分散在农户家居住,我和董秦、郭林生三人住生产队长家(这时候已经是村长了,但习惯性地叫队长,二十多年后仍改不了口),主人把堂屋的炕腾给我们睡,我们三人头朝炕楞边躺下睡不着,便不着边际地谝传,他们俩比我年轻很多,又都是城里娃,我便讲给他们很多农村习俗,郭林生天生的智慧都变成了幽默,白天对队长一家的观察夜里便成了他引人入胜的故事。八十年代中期,包产到户所释放的生产力势头正猛,天不亮,队长家的人就都早早下地干活了,我们呼呼大睡,是董秦媳妇陈春明叫醒我们“懒鬼们,起床了。”</p><p class="ql-block"> 下午去地里干农活,我们从二里开外的坡地里往回背小豆秸杆,去了粒的秸秆加上在地里凉晒便已变得很轻,我帮他们打背好,拾起来像一座座小山,背囬队长家门外空地摞好,便很有点成就感。一个星期就干了些诸如此类的活,稍带点技术的活我们只会祸害。</p><p class="ql-block"> 农家出粜产品换回所需靠的是跟集,有集市的乡镇三天一集,或一四七、或二五八、或三六九。这天体验生活的内容是去铁炉坡跟集,铁炉在马鞍山脚下,山路五里,延瘦马脊梁般的山路上下。我们和去跟集的村民一道出村,陈长海见毛驴空着走就想去骑,没跨上去便被驴主人喝斥住了。长海委屈地说“驴闲走着哩,咋不能骑来?”我笑着告诉他“上山骑驴驴不嗯,下山骑驴不是人。”“你咋还骂人哩唦。”我告诉他“你得替驴想想,下坡前低后高,一步一颠,驴脊梁上的毛会被人的重量蹭的生疼。”“噢,这还有学问哩。”</p><p class="ql-block"> 陈长海是大城市西安来的娃,回去路上又整一出笑话,他在铁炉集上买了一隻大母鸡“回去叫郭慧炖了犒劳一下房东。”半路上一个村民指着长海手里那只搭拉着头,时不时闭眼晴的母鸡说“你这鸡儿完周哩。”果然半道上便咽了气。离村子还远,刚才那个村民便和队长拦在道上,在地里用铁锨挖了个深坑,把长海那隻鸡埋了。“牛晓不得,铁炉铺闹鸡瘟着哩,你这鸡儿要提进去,嗷一庄的鸡儿就都招活了。”队长说得长海直伸舌头。</p><p class="ql-block"> 体验生活对大家来说是很有必要的,但对我确实没什么意义。我无时无刻不在体验着半城半乡的生活,我就是活脱脱现实生活中的高加林。我回乡扎扎实实地种了十年地,然后当了代理教师,继而成了演员。与他不同的是我工作以后并没有进城,而是一直在农村生活,与我的巧珍平静地渡过了金婚,目前正奔鑽石而去。</p><p class="ql-block"> 演人生时我四十出头,农村还有妻子与儿女四人的责任田,所以秋播、春耕、夏锄、秋收、冬藏,那一样劳动都少不了我。白天我用汗水塑造生活中的高加林,晚上我用歌喉倾诉歌剧中的高加林。</p><p class="ql-block"> 戏中有一个造型,我手持铁锨,绾了右侧一隻裤腿到腿跟,编剧匡文立不解,为何绾一隻呢?我说用铁锨干活,右侧大腿顶着锨把出力,久了裤子就磨破了,绾起起来直接用大腿,就不费裤子,说着我让小匡看我右大腿面上磨出的死茧,她连连唏嘘“生活,生活。”</p> <p class="ql-block"> 匡文立不愧女才俊,剧本中的歌词写得十分的美,大量运用花儿中比兴手法,从山、水、云、树这些最普通最贴近生活的风物中生发出人生的感悟,以歌剧每场落幕时的主题曲为例,多次用“我有过一条河”,这条母亲河、故乡河来反复昭示人不能离开生活的土圵,无论到了何时何地,这条河永远是你的生之意义。</p><p class="ql-block"> 而当主人公在生活中拮取营奍,在旋渦、磨厉中成长时便唱“我有过一棵树”;当主人公邂逅爱情、陶醉浪漫时便唱“我有过一首歌”;当生活的教训使主人公怅惘踟躇时,又让我们沉思在“我有过一条河”中。</p><p class="ql-block"> 梅加林是当时我省著名作曲家,他对花儿音乐与西河地区音乐特别是少数民族音乐比较熟悉,尤其是裕固族音乐,甘肃推往全国的优秀裕固族歌曲多是他整理改编的。也许是受此影响,《人生》音乐一改我们惯听的花儿十陇东曲风而为花儿十河西风格,令人耳目一新。整部歌剧音乐以C商调为基调,确立了它的抒情性与悲剧性。巧珍主题如婉延小溪,曲折纯净,沁人心脾;高加林主题貌似高远欲飞,却又踟躇低迴,在音乐中彰显主人公心性人格,充分展示了歌剧艺术比之文学更其丰富的特点。这便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工团推出的由李哲民导演,李增盛指挥,李祖武、王天豫主演的六场歌剧《人生》。它是天水文工团艺术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其后歌、话剧渐趋衰落,虽然以后我们还在努力,搞过几部戏,却再无出其右者。</p><p class="ql-block"> (这部戏中的诸多合作者梅加林、苏翔林、李增盛、李哲民、王会元、陈长海均已作古,怀念他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几 部 小 戏</b></p><p class="ql-block"> 掐指算来,在市歌二十几年间我曾写作或参与写作并推上舞台过十数部小到中型歌、话剧:《开心千年》、《通往新世纪的路》、《考女婿》《变迁》《女记者啟示》、《林中故事》、《初雪》、《博士还乡》、《盖本山试婿》、《市井民风》、《龙咀山下》等。</p><p class="ql-block"> 其中《考女婿》、《女记者啟示》、《市井民风》三部歌剧。</p><p class="ql-block"> 《考女婿》企图以秧歌剧的形式来展示当时农村的新思想新面貌,我编剧作曲并导演,由郭惠与王会元主演;</p> <p class="ql-block"> 《女记者啟示》由杨亦功作曲指挥,我编剧、导演并主演孔繁森,该戏舞美运用两半的转台,一半是孔繁森深入的藏胞石屋,风雪交加却温馨情深;一半巨贪胡长青等人奢糜骯髒的贪腐交易场所。歌颂真正共产党人的无私奉献,鞭挞贪腐分子的贪婪钁取。由我和李夏、毕汝仁、马京元演出。这两部戏都参加了市文化局主办的戏剧调演,成绩平平。</p><p class="ql-block"> <b>《市 井 民 风》</b></p><p class="ql-block"> 我的最后一部歌剧是《市井民风》。</p><p class="ql-block"> 1997年,我五十三岁时被组织部任命为天水市文工团党支部书记兼团长,此前我有过演员队长、业务科科长、副团长的历练。上任伊始,我便遭遇下马威,我们团被列为全市试点改革五个事业单位之一,面临三年内由差额单位变为自收自支企业的命运。我与大家充分讨论后胸有成竹地提出办省艺校天水分校,以团奍校、以校促团、团校并举,两塊牌子,一套人马,物尽其用(用剧院大舞台作学校大教室),人尽其才(上台是演员,上讲台是老师),此方案四上四下最终得到市上的肯定。于是跑省文化厅,省艺校,批指示,理关系,其间张津梁市长陪我亮相省艺校,对促艺校领导下决心拍板起到关键作用,回来后好一凡折腾,要经费、改建教学楼、修宿舍、建食堂、召生等等事宜,一年后学生入学,艺校开课,文工团账面上第一次有了可供支配的资金。</p> <p class="ql-block"> 此刻,时间已进入1999年上半年,十月份全省将举办庆祝建国五十周年剧目调演,怎么办?我们必须参加,但拿什么参加?甘永福局长推荐了反映改革开放以来社会进步引起人们观念剧变而发生在街头巷尾小人物身上故事的陕西秦腔剧本《市井民风》,沒有选择了,改编!秦腔就是我们中国传统的古老歌剧,结构沒有改变,只是我对唱词作了些调整与改动,把秦腔语言变成了歌剧语言。由杨亦功作曲,王庆杰舞美设计。全团在准备天水市庆国庆大型歌舞晚会的同时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歌剧排练。这时我们团正式改名为天水市歌舞团。</p> <p class="ql-block"> 九月份,全团赴兰州演出。音乐、剧本、导演获三等奖,也许是同情我的辛劳吧,我扮演的钱铭维一角获表演二等奖。会演座谈会上,在甘肃演陈毅,后在天津演骆驼祥子而两获文华奖的著名京剧演员陈霖苍对我评价“我太同情这位导演了,因为身兼导演与主演的处境我感同身受,心里装的东西太多——灯、服、导、效,舞台调度,火侯节奏,以及每个角色的表现——留给塑造人物的精力与情感就相对有限了。”确实如此,角色塑造上,我下的功夫不夠,演出中屡现分心他顾,力不从心状。</p> <p class="ql-block"> 五十岁后,每每精屁脸躖狼后会有后怕,但狼来了,仍然会去躖。</p><p class="ql-block"> <b>《龙咀山下》</b></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在歌舞团组织创作并导演的最后一部戏,虽非歌剧,却值得一书。跨过卄一世纪的第一年初,市委分管党建的乔正风书记一次偶然的机会给我讲起南河川董家河村党支部书记吕秀兰牺牲小我带领全村致富的感人事迹,我被深深地打动了,便决心以之为素材创作一出戏。在上上下下几次会议后,成立了创作组,我与第一作者毕汝仁经过几次交谈后,他便立即投入写作,等第一稿有点样子了,我便带着全剧组下到了董家河,参观了村里的水利工程,新修的渭河桥,去董书记家作客,体验当时农民的思想生活。剧本最后一稿是我写的。</p> <p class="ql-block"> 结构为紧凑的时长约五十分钟的独幕话剧,名为《龙咀山下》,戏围绕着打通龙咀山,引来渭河水的工程而牵动的家家户户既得利益与纠葛的重重矛盾展开。</p><p class="ql-block"> 在团的演员与乐队部分演奏员都参与了该剧的创作。当年七一,作为给建党八十周年的献礼,《龙咀山下》上演了,艺研所副所长、作家辛轩有对该戏的剧评发表于天水日报。</p><p class="ql-block"> 从小痴迷、热心歌剧,多半生走来,总算是在地市级剧团演了几个歌剧角色,参与组织创作了几部歌剧,2010年省音协三届常委会黄钟奖颁奖仪式上省文联王登勃主席在讲音乐创作内容时,突然对着我说“祖武老师是搞歌剧的,应该对歌剧创作的艰难深有所体会。”对此我深感惶恐,因为我为歌剧事业而曾经有过的躖狼精神早已消遁怠尽,惭愧之余,只悄悄一声叹息。</p><p class="ql-block"> 2024.6.11.脱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