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曾露宿太白顶

月照长空

<p class="ql-block">卧室的天花板向下长出一棵小树。小树枝叶繁茂,碧绿。我还在诧异间,突然发现,小树上竟缠绕着一条绿莹莹的小蛇。小蛇蜿蜒,看上去十分娇嫩、温驯,但仍令我毛骨悚然。我匆忙醒来,发现这又是一个怪诞的梦。这个梦让我生出一种寂寥的情绪。</p><p class="ql-block">窗开着,有清风随月色一齐涌入。我开始回首往事。</p><p class="ql-block">人生会经历许多事,许多事在经历时平淡无奇,但在打上岁月的烙印以后,在某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蓦然想起,会觉得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人类在许多方面是共情的,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p><p class="ql-block">纳兰容若有一首《浣溪沙》词:“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p><p class="ql-block">有说这是他的悼亡之作。他悼念的,是他挚爱的妻子。</p><p class="ql-block">有时候沉思,人这一生,无论活多大年纪,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呢?活过的岁月总是属于自己的吧?想想,也未必。你刻骨铭心记着的,也许属于你的;你记不着的雪泥鸿爪,难道也属于你的?那是死去的岁月,犹如人身上褪去的皮屑,脱落的头发,剪掉的指甲。</p><p class="ql-block">纳兰容若悼念的,也许只是一段死去的岁月。他的亡妻,也许只是一个曾经出现在梦中的影子。像我曾经做过的无数的梦一样。</p><p class="ql-block">难道,只有死去的,才是值得怀念的?</p> <p class="ql-block">2020年8月22日,星期六,农历七月初四日,处暑。这是我生命中的无数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中的一个。若非我偶然想起它,它也不过是我无数个死去的普普通通的日子中的一个。</p><p class="ql-block">回首过往,我们像杀出了一条血路。我们还在前行,身后已经尸横遍野!</p><p class="ql-block">许多人虽然活着,但他们在心里跟死了一样;正如自己虽然仍活着,却时常跟行尸走肉一样。这个时候,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包括自己,跟那些死去的日子,又有什么分别呢?这个时候,如同蝉蜕,是否有如释重负之感呢?</p><p class="ql-block">人生的大多数痛苦都缘于能力撑不起欲望。</p><p class="ql-block">当我的心中升起这个念头时,我的寂寥又增加了一分。</p><p class="ql-block">但能让我在这个寂寥的时刻想起那一天,又似乎与欲望无关。</p> <p class="ql-block">我能想起那一天,是因为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像一台多姿多彩的舞台剧。</p><p class="ql-block">那舞台,是太白顶下的停车场。</p><p class="ql-block">那时,前往太白顶的路还未重修,太白顶下的停车场还是往昔模样:几棵彼此遥望的树,一个简易的卫生间,几家彼此相连的简陋的食堂……西边那家,是叶胜的。</p><p class="ql-block">那天,我们在登山结束后,相约晚上去太白顶下的停车场露宿。</p><p class="ql-block">人的生活,不只是柴米油盐,还应该有声色犬马。否则,人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何异?</p><p class="ql-block">黄昏时分,云彩挂在天边,一片绯红,那寂寥的灰青,还未呈现。我们三三两两各自驱车前往太白顶。老五的车因动力不足停在了一个陡坡处,险象环生。最终是长海将油门踩到底开上去的。</p><p class="ql-block">我到时,夜幕已经降临,停车场已是一派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样子:停车位已停了十多辆车;几架帐篷已醒目地搭在了场地中央;一辆车头西尾东横停在靠近食堂的地方,车一侧挂着幕布,正用投影机播放电影;食堂的外面,杂乱地摆满了饭桌,每张桌都坐满了人,有的还未上菜,有的正在上菜,有的已接近尾声……我打量了一眼,许多人素不相识。这些人中,有的是在这儿吃过饭就下山的。有的和我们一样,在这儿吃饭,然后在这儿露宿。这其中,有几家是来自福建的江苏人。他们彼此之间都是亲戚,大致是兄弟姐妹和姐夫妹夫的关系。投影就是他们的。</p> <p class="ql-block">我们带的,是一台移动式K歌多功能视频一体机,正循环播放着夜晚在体育场徒步时播放的歌曲。</p><p class="ql-block">那晚,长海组织的露营人员,大多都是白天一起登山的,大家都集中在叶胜的食堂就餐。大树下,一张小方桌上,放了一张圆桌面,十几个人绕桌而坐。食堂里可供选择的饭菜不多,因为人多,所以能上尽上。上菜的同时,酒已打开。酒是王鑫带的:一件白酒,一件红酒,都是六瓶装,另有一件12瓶装的啤酒。</p><p class="ql-block">强哥说:“能喝的,都喝一点;不能喝的,不勉强,多吃菜。”</p><p class="ql-block">小爱说:“我不能喝,我只能喝二三两,再多了胃疼。”扭头望着身边的可,说:“可能喝,能喝一斤多。”</p><p class="ql-block">可嘴角带着笑意,面露羞赧之色,却未否认。</p><p class="ql-block">那晚,大家都敞开了心扉。能喝酒的,也都敞开了量。</p><p class="ql-block">想喝酒,是欲望。可是,为什么想喝酒呢?</p><p class="ql-block">邻桌是老五的几个熟人。我们还未开席,老五已经有了醉意。他回到我们桌时,话已经说不囫囵了,但仍兴致高涨。</p><p class="ql-block">那些江苏人,与我们中间隔了一桌。他们也都喝得兴高采烈。起初,与我们颔首示意,酒酣耳热时,过来给我们敬酒,让烟。也都是一些性情中人。</p><p class="ql-block">还在推杯换盏,陆续有人离席了。他们在震耳欲聋的乐声中载歌载舞。</p> <p class="ql-block">九儿到我们桌时,已星眼迷离,跟我说了许多话,我竟不知道她都说了些啥。</p><p class="ql-block">“吹尽黄沙始到金。”我与王鑫、王帅坚持到了最后。</p><p class="ql-block">还未到11点,我们就喝光了所有的酒。</p><p class="ql-block">渐渐的,都归巢了。夜,静了下来。那些音乐声,吵嚷声,杂沓的脚步声,仿佛一瞬间都被什么东西卷走了。夜色里,帐篷如丘陵般起伏。一些帐篷,鼾声如雷。</p><p class="ql-block">过了零时是王鑫的生日。我们想在零时给王鑫庆贺,于是,四人顺大路向东漫步。</p><p class="ql-block">夜空高远,星河如烟。县城里的灯火已阑珊。微风轻拂,虫声唧唧,偶尔有鸟夜鸣,仿佛夏日的残影。往日夜间看山,远山隐隐一线;今在山中,惟见朦胧的一团团的树木摇曳。</p><p class="ql-block">夜愈深,愈让人觉得远方异常深邃。我抬头以寂寥的眼神看星辰,星辰还我以寂寥。</p><p class="ql-block">星辰闪动,犹如将坠。</p><p class="ql-block">有一种欢乐,其乐融融,像有无数的花儿竞相绽放。但它却是虚幻的……</p><p class="ql-block">零点前,王帅又点了六个菜,三荤三素,“添酒回灯重开宴”。三个人又喝了六瓶啤酒。</p><p class="ql-block">后半夜……</p><p class="ql-block">老五的同伴“择铺”,两三点时下山了。</p><p class="ql-block">另一个鑫的儿子醒来,不见了爸爸,哭声划破了夜空。</p><p class="ql-block">有人起夜,失足掉下了东边的悬崖,幸有垃圾铺垫。</p><p class="ql-block">那几个江苏人……丈夫酒后打妻子,又遭妻子的兄弟群殴……</p><p class="ql-block">这稍纵即逝的幸福啊!</p><p class="ql-block">“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那晚的那些人,每个人都那样可爱,却仿佛在突然间七零八落,从此音讯全无。</p><p class="ql-block">多少海誓山盟,如风飘散;多少坚如磐石,分崩瓦解;多少心向往之,徒然黯自销魂。</p><p class="ql-block">那是一种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无论悲伤,喜悦,无论厌弃,留恋。</p> <p class="ql-block">日本有一句知名的古诗:“只知一去不复返的事物,是……扬帆的船、人的年岁、春、夏、秋、冬。”读来令人心头一沉。</p><p class="ql-block">路旁树木蓊郁。草丛中,立着一个古雅的一两米高的上方镂空,可置灯盏、蜡烛的石灯笼。石灯笼的颈部刻有两个字:“堂正。”我正思何意,忽闻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仿佛发自于远古,时断时续,缥缥缈缈。我瞬间醒来。那叹息声未停,竟是我发出的。</p><p class="ql-block">我的心好似一只无线牵挂的纸鸢,一直飘荡在空中,从未踏实地落在某个地方。</p><p class="ql-block">夜色深沉。我独立于山巅,四顾茫茫,疲惫从身体的最深处涌出,内心一片寂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