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说三种违律律诗

温诚荣

试说三种违律律诗

温诚荣

我们写诗，一般都要遵守格律，如果失律和出韵，就不能称作律诗，只能作古风。但古代诗人，就有三种违犯格律的诗句，不但堂而皇之的称为律诗，有的反而故意为之。于是后人也一直把它名正言顺的公认下来，而且还给他们起了形象而文雅的名字。下面就来说说这三种违律的律诗。这三种违律的形式是失替、失粘、失韵。

一、锦鲤翻波

我们把诗句中平仄交替的诗句称为“律句”，格律诗都是由律句构成的。但有一种特殊的句型，其平仄并不交替，出现“失替”，但从唐代起就习惯上被看作律句，并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锦鲤翻波”或“鲤鱼翻波”。

一般来说，律诗句中一三五字可以不拘，而二四六用字必须分明。但是鲤鱼翻波的四或六字就违律。鲤鱼翻波在格律诗的倒数第二句最为常见。其句型最后三字“仄平仄”像鲤鱼翻起尾巴，这就是“锦鲤翻波”名字的由来。

（一）、五言中的鲤鱼翻波

五言中平起仄收句平平平仄仄鲤鱼翻波变为平平仄平仄。

如杜甫《天末怀李白》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天末mo，天的尽头，这里凉风实际是政治迫害，祸从天降，指李白流放夜郎。君子一句，李白你现在怎么样？凉风起天末，平平仄平仄，失替。后来形成了一种固定句式称鲤鱼翻波，但第一个字一定要平声，不然犯孤平。

孟浩然的《过古人庄》：

古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其中“故人具鸡黍”和“开轩面场圃”两句，失替。

李白《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中的“登舟望秋月”、“明朝挂帆去”两句。

杜甫《月夜》中的“遥怜小儿女”、“何时倚虚幌”两句。

王维《观猎》“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李白《渡荆门送别》“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杜甫《春日忆李白》颔联“清新庾yǔ开府，俊逸鲍参军”；“锦鲤翻波”句式在唐朝受到诗人的特别偏爱，因此把这种违律诗当作正常律诗看待。

（二）、七言中的鲤鱼翻波

在七律“仄起仄收”句中，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句式，变格为 仄仄平平仄平仄 。从句中我们看到：句式是第六字仄变平，由前面第五位的“平”救，就是将第五位的“平”改仄。虽然平改仄用掉一个平声，变格后句式依旧有两个平平没有分离。这两个平平没有分离，就是自变格前提条件，只有这个条件存在，才有七言“仄起仄收”自变格的成功。 即 仄仄平平仄平仄 。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自变格后的“锦鲤翻波”句式，就是：仄仄平平仄平仄 句式。这个句式在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都不能将变格后句式中的第三字“平”变为“仄”。如果句式第三字“平”改变属性，将造成“孤平”句式。

下面我们看杜甫《七律•咏怀古迹》诗的尾联：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的第一句，其的句式是：平仄平平仄平仄 。就是“锦鲤翻波”句。

再看陆游《七律•夜泊水村》这首诗的尾联的出句，“记取江湖泊船处”。

毛主席的《七律•答友人》这首诗尾联的出句，“我欲因之梦寥廓，”《送瘟神》“借问瘟君欲何往”，杜甫《咏怀古迹》“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李商隐无题“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杜甫《江南逢李龟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杜甫《秋兴八首》颔联“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黄庭坚《寄黄几复》颔联“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苏轼《傅尧俞济源草堂》颔联“栽种成阴十年事，仓黄求买万金无。”都采用了鲤鱼翻波句式。

我的《堂下礼赞》：

太原血脉发堂下，川至桥旁俎豆家。

五座祖祠铭史册，一方野芋放奇葩。

地灵自有青钱舘，宗杰焉无邵子瓜。

横笛悠扬雅儒曲，唤回千古满天霞。

尾联第一句“横笛悠扬雅儒曲”，也是锦鲤翻波句式。因雅儒是温革雅儒堂，不可变换，故翻波为之。

二、孤雁入群​

格律诗的最后一句借用邻近韵部的字作为韵脚的，称为“孤雁入群格”。而开始一句借用邻韵的叫孤雁出群。但我认为不管开始句和最后句用邻韵的，都应叫孤雁入群，因为全诗都是只有一个邻韵进来，而不是什么出群。严格说起来，就是“失韵”，或者称“出韵”、“错韵”。

下面例子有：苏轼《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峰是冬韵，而同和中是东韵。故峰称为孤雁入群。

雪梅（卢梅坡）

梅雪争春未肯降，（江韵）

骚人阁笔费评章。（阳韵）

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阳韵）

再以林逋《山园小梅》诗为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此诗首句韵脚用的是先韵，而园、昏、魂、樽等韵脚则是元韵字，首句借用邻韵，便属于“孤雁出群格”。

西湖纳凉

曾巩

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

鱼戏一篙新浪满，鸟啼千步绿阴成。

虹腰隐隐松桥出，鹢首峨峨画舫行。

最喜晚凉风月好，紫荷香里听泉声。

首句“蒸”属十平声蒸韵，而全诗用的是庚韵，故为孤雁入群。

鲁迅《无题》：

惯于长夜过春时，（支韵）

挈妇将雏鬓有丝。（支韵）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支韵）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支韵）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微韵）

未句衣是微韵，故也是孤雁入群。《故行宫》元稹

寥落故行宫，（一东韵）

宫花寂寞红。（一东韵）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二冬韵）、

[唐]李商隐

（1）《自喜》

自喜蜗牛舍，兼容燕子巢。绿筠遗粉箨，红药绽香苞。

虎过遥知阱，鱼来且佐庖。慢行成酩酊，邻壁有松醪。【△肴肴肴豪】。

（2）《楚宫》

湘波如泪色漻漻，楚厉迷魂逐恨遥。

枫树夜猿愁自断，女萝山鬼语相邀。

空归腐败犹难复，更困腥臊岂易招。

但使故乡三户在，彩丝谁惜惧长蛟。【萧萧萧萧肴】

我的《端午吟》：

千年斗士已投江，一卷离骚化国殇。

青粽启开传统节，龙舟飞出汨罗乡。

神游巫峡襄王乐，魂断潇湘屈子亡。

浪鼓九歌生浩气，雄黄楚艾祭端阳。

首句用江韵乃孤雁入群格。

落雁的典故源于中国古代的《庄子》一书中的一则寓言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一只孤雁被分离了，但另一只雁留下来陪伴它。当孤雁恢复了体力后，它加入了其他雁群，并飞回到它的伙伴身边，以表达它的感激之情。

为什么孤雁入群违律而又不犯规呢？因为格律诗规定奇句不押韵，偶句押韵。但为了音律的和谐和吟唱悦耳，便允许首句押韵，也可以不押韵。又规定首句可通押邻韵（即谓孤雁入群格）。允许最后一句也可以通押邻韵（即谓孤雁出群格）。

孤雁入群格和孤雁出群格这两种技巧在格律诗创作中不能同时出现在一首诗里，因为古人认为绝句必须有两韵脚，律诗必须有四韵脚，同时采用两种技巧会破坏这一原则。

律诗允许邻韵通押，其邻韵规定如下（实际是词韵）：

第一类：平声东冬；上声董肿；去声送宋。

第二类：平声江阳；上声讲养；去声绛漾。

第三类；平声支微齐，上声纸尾齐芰，去声寘未霁。

第四类；平声鱼虞，上声语麌；去声御遇。

第五类：平声佳灰，上声蟹贿，去声泰卦队。

第六类，平声真文及元半，上声轸吻及阮半，去声震问及愿半。

第七类，平声寒删先及元半，上声旱潸铣及阮半，去声翰谏霰及愿半。

第八类，平声萧肴豪，上声篠巧皓，去声啸效号。

第九类，平声歌，上声哿，去声个。

第十类，平声麻，上声马，去声祃。

第十一类，平声庚青，上声梗迥，去声敬径。

第十二类，平声蒸。

第十三类，平声尤，上声有，去声宥。

第十四类，平声侵，上声寝，去声沁。

第十五类，平声覃盐咸，上声感俭豏，去声勘艳陷。

...

入声可分为八类

第一类，屋沃。

第二类，觉药。

第三类，质物及月半。

第四类，曷黠屑及月半。

第五类，陌锡。

第七类，缉。

第八类，合叶洽。

注意；在归并为若干大类以后，仍旧有七个韵是独用的，这七个韵是；歌 麻 蒸 尤 侵 职 缉

孤雁入群允许压邻韵，是依其韵音和谐相近，而不是按韵表的排列相邻。比如江和支排列相邻，但音韵不谐，就不能作邻韵。

三、折腰失粘

折腰体是格律诗在平仄上的一种变格，最早出现于唐代高仲武编选的《中兴间气集》。这种体裁的特点是“中失粘而意不断”，即绝句的第二句与第三句平仄失粘，但两句之间联系紧密，意脉不断。折腰体在五绝、七绝、五律、七律中均有之，绝句的三句、律诗的第三、五、七句都是腰。这两种腰的平仄不合声律，称为“失粘”，美其名曰“折腰体”。

严羽《沧浪诗话·诗体》云：“有绝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这里的“八句”，即是指律诗，包括七律、五律，但不包括长律。

绝句只有四句，所谓“中失粘”，即第二句和第三句的平仄原本是要相粘的，而故意作失粘处理。同理，八句的律诗，第四句和第五句的平仄原本也是要相粘的，而故意作失粘处理。

要强调的是，折腰后的平仄，须继续按粘对的规律顺承下去，该对的仍需对，该粘的仍需粘。

例如，崔峒的《清江曲内一绝》：“八月长江去浪平，片帆一道带风轻。极目不分天水色，南山南是岳阳城。”

这首诗的第二句和第三句平仄相对，因此“失粘”，是一首典型的七绝折腰体。

折腰体在古时是很盛行的，即使在应制这样严肃的场合也能允许使用折腰体，可知当时已成一时之风气。例如，赵彦昭的《奉和圣制人日玩雪应制》：

“始见青云干律吕，俄逢瑞雪兆阳春。今日回看上林树，梅花柳絮一时新。”这首诗也采用了折腰体的写法。

折腰体这种形式在唐代很流行，许多唐代大诗人都写过折腰体，如王维、李白、杜甫等。

王维的《送沈子福之江东》就是一首折腰体七言律诗：

杨柳渡头行客稀，罟师荡桨向临圻。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这首诗的前两句是写送别的情景，后两句是写相思的情感。整首诗用折腰体的形式，流畅自然，表现出一种自由奔放的情感。

李白的《长门怨》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其二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唐朝李贺的《南园》之五：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唐朝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近日我也曾作一首《石城》：

琴江倒挂水中天，耸石为城负郭田。坐看姑岭秦时月，浪拍琼楼万户烟。

诗中二、三句失粘，但其意不断，也可看作一首折腰体。

这三种违律诗在古代都把它作为一种正常的律诗，但是我们还是应该以正规的格律来写作，因为古人毕竟以正常格律为主，而鲤鱼翻波、孤雁入群和折腰体也只是偶尔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