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 / 于广法</p><p class="ql-block">想着,想着,又想起了知青插队时的第一个午收季节了。</p><p class="ql-block">在乡下,农民把麦收时节,俗称为“午忙”。农谚云:“黄金铺地,老少弯腰”,足以说明午收时的忙碌。</p><p class="ql-block">小满过后的一天,贫农代表老洪爷在村口的路上遇到了刚从小刘庄回来的卫东、黎东明、大鹏,</p><p class="ql-block">老洪爷伸手接过黎东明手里的镰刀,弹了弹刃口:“嗯,好钢火,好刃口啊。论起这午收,可是一年里最忙最苦的活哩。老辈人都说,午收麦忙,活见阎王。人要瘦一圈,皮得脱几层哟。”又用手指弹了弹大鹏的镰刀刃口,“有了好家什,割起麦子可就好多喽。小刘庄的刘老二,打了四十年的镰刀啦。那刃口锋利得割麦子就像割韭菜哩。”</p><p class="ql-block">大鹏说:“老洪爷,午收还有好几天哩,你这儿转悠个啥哩?”</p><p class="ql-block">“我啊,来这湖地里转悠几次喽,看看今年麦粒儿的成色咋样。咱农民不就是为了吃饭吗。”说着俯身摘下个麦穗儿,在手里揉搓,然后吹去麦鱼儿,高兴地说:“你看,这麦粒儿都发黄发硬了,顶多再过两天,准能开镰!”</p><p class="ql-block">开镰的第一天。东方刚现鱼肚白,朝霞还没闪红呢,湖东村的男女老幼拿着各种午收工具,赶着牛车,人声喧嚷,络绎不绝地走向大河湾的麦田。曦光撒在麦穗上,麦野成了一片金橙色的海洋。晨风拂过,那麦穗的阵阵清香扑入了鼻腔。“开镰喽!”那风吹麦穗的“唰唰”声,镰刀割麦的“嚓嚓”声,构成了午收的主旋律。</p> <p class="ql-block">卫东第一次参加午收,的确有点触景生的感受。</p><p class="ql-block">湖东村的男女老幼,上至老翁,下到顽童,都赶来午收了。胡队长“治队有方”哪,他制定了九扣十三罚的“圣旨”,违反了哪一条,又扣又罚让你头晕眼青。恽黛青说:“这胡队长若在武则天时代,准是周兴来俊臣一类的酷吏!”</p><p class="ql-block">汗流浃背的社员们回顾着身后成捆成捆的麦个子,一切的劳累一扫而光。挥动镰刀,俯身曲背,又一下一下地割起来。 </p><p class="ql-block">卫东直起腰来,掠起毛巾擦擦汗,嗯?忘了带。拎着镰刀走近鲍春弯下腰“嚓嚓”地割了起来,背上的汗珠滚映着阳光。身后的鲍春用镰刀把儿抵抵卫东,把毛巾递过来晃了晃。抿嘴笑笑,朝着卫东挤挤眼,弯腰又“嚓嚓”地割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卫东拿着毛巾擦擦脸上的汗珠,好像发现了什么,走近来碰碰鲍春,接过镰刀看看,摇摇头,随手把自己的镰刀换给了她。鲍春看那镰刀把儿上包了几层旧布,若有所悟,默默点头,笑了。卫东把毛巾顺手还给鲍春:“你的镰刀头刀口都卷刃了,换我的用,回去给你们都换把镰刀头。”说着便拿着鲍春的镰刀拉开了架势“嚓嚓嚓”地割了起来。鲍春扯下脖子上的毛巾,默默地笑了。她揉着腰,放眼随风起伏的金色麦浪,置身于浩瀚的黄金海中,真是一种诗意的回归!</p><p class="ql-block">歇活了,施莹伸开手掌,手掌上磨出了泡,嘴里嘀咕着:“才第一天手上就打炮了,后边还得好多天哪!”</p><p class="ql-block">“我的手还好,只是这腰啊,弯得受不了哦。”欧阳拉过鲍春看看她的手掌,“没有磨泡,还好。”看看鲍春的镰刀,“我说呢,镰刀把儿上啥时包的布,难怪不磨手呢。咦,你的镰刀不是这一把呀。说,和谁啥时换的?”说着乜r视了一眼卫东。</p><p class="ql-block">“少见多怪。只要好用就行。”鲍春抢过镰刀要走。“是我换的。我说,回头大家找块布都包一下吧。还有这割麦子是要学点技巧的,老洪爷教我说割麦子时镰刀不好向面前用力的,费力效果还差,不凑巧容易碰到腿上,危险!把麦子圈在臂弯里,用镰刀略略横着方向拉着割,这样省力割得还快。镰刀的刃口钢火好,不容易卷刃,用过还得勤磨它。前些天,大鹏我们几个去了小刘庄定制了些镰刀头,来时一忙给忘啦。中饭时咱全换上了。以后磨镰刀的活呢,都交给我了。”</p><p class="ql-block">“哎哎!这儿有鸟!飞了飞了!”施莹用镰刀朝着前方笑着叫着,“你们看,落下来了!咦,又飞了!”</p><p class="ql-block">“我说施莹,那是鹌鹑。不定还是一公一母哩,这下好了,被你老施一下给搅黄了吧。整个是做了回法海恶人喽!”施莹听了噗嗤一笑,指着大鹏:“就算是两只鹌鹑,咋这多联想感慨啊。就好像你失恋了八回似的。”</p><p class="ql-block">刘采虹笑着问道:“大鹏,你这视力也忒好了,鹌鹑是一公一母都看得清,你这神眼究竟是咋炼成的?”</p><p class="ql-block">大鹏是属猴儿的,贼精贼精。直步那鹌鹑飞起的地方,划拉划拉,弯身端起来一个草团,一阵大笑:“这就是鹌鹑的爱巢居室。这俩鹌鹑不仅是情侣,这里还存在着它们爱情的结晶哪!”说着他从草团里亮出了两枚鹌鹑蛋。”</p> <p class="ql-block">卫东、大鹏的确是不甘人后的。镰刀挥处,麦子倒下一铺又一铺。</p><p class="ql-block">“卫东、大鹏,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呀?”二人飞步赶了过去。原来是一条蛇蜕挂在田埂的野藤枝上。大鹏捏起来摇晃着走过来:“刘采虹,这叫蛇蜕,还是一味中药呢,拿去换瓶雪花膏搽脸。快拿去!”刘采虹吓得“哇”一声拔步就跑,“刘采虹啊,你天生的神腿呀,原来是怕死的不怕活的,怕它不怕我呀!”</p><p class="ql-block">夏日的灼晒中,田间野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宁静。牛车、架子车络绎不绝地把割下的麦子运送到打麦场上。老洪爷把铜烟袋锅在鞋底上磕巴磕巴,连连唠叨着:“盼来了今年这好收成啊!这麦子要是不运到场上打好、入仓,那还是一场空哟。我身上有感觉,这两天要有大雨呢。咱得一边收割,一边得快把麦子运到场上啊。”</p><p class="ql-block">卫东哥几个今天的活是每人一把大木杈,把大伙抱来的一铺一铺的麦子用大木杈挑到牛车上,堆高码好了,再用粗粗的大綆绳牢牢捆紧,然后赶着牛车运到麦场再卸下来。天闷日晒,他们的全身都被汗水给泡得透透的了。</p><p class="ql-block">黎东明惊惶地碰了卫东,手指着抱麦子走来的恽黛青,话音里充满惊怖:“卫东你看,你看!”大鹏抬抬头顺嘴开涮:看什么呀?天天在一起还没看够……”他忽然停下了,摆了摆手,“都别叫唤,有点玄!我来。”</p><p class="ql-block">只见他笑嘻嘻地快步迎了上去,若无其事地缓缓地说:“恽黛青,忙着哪,喝点水再忙吧。好吗?”没等恽黛青说话,他已走近身旁,猛地一伸手,抓住了从她两臂环抱着的麦捆里露出的蛇尾巴,拽出来抖了几抖,摔在地上,一条近大半米长的赤练蛇立马直挺挺地不动了。</p><p class="ql-block">恽黛青“哇”了一声,把怀里抱的麦子猛地扔到了一边,脸色都白了,半天挪不开步。黎东明赶紧跑了过来,一叠声地安慰着:“好了好了,黛青,不怕,不怕的,那是死蛇,没关系的。”</p><p class="ql-block">大鹏拍拍黎东明贫了起来:“哎东明。安慰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不能抹煞我的革命功绩呀!死蛇?没关系的?你来摸摸看。”</p><p class="ql-block">中午,从麦场上干完活的卫东累得盔歪甲斜,迈着蹒跚脚步晃荡着回来了。什么是苦的含义,这回咱真是在实践中加深理解了。“咕噜噜,咕噜”,肚子里此时也拉响警报了。全身的衣服被汗泡得能够拧出水来,在暴热的日头下,粘在身上,那种感觉真难受啊。当走近知青房后的藕塘边,便一纵身跳了下去,那感觉立马有了反应,爽!接着脱下褂子和背心,在水里可劲儿地洗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上得岸来,转过墙角进了屋,换了衣服,感到浑身舒服了许多。灶屋里响起了风箱“呱嗒,呱嗒”单调机械的声音,今天是欧阳和大鹏轮值烧饭。卫东疲软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p><p class="ql-block">正迷糊着,忽然“啊”的一声惊骇的尖叫,卫东猛地惊醒过来,是鲍春受了惊吓的声音。卫东急步出门跑到了女知青门口,慌乱中没有招呼一推门闯了进去。一进门,惊滞了,大脑刷地一下停了电。鲍春正在换衣服,手中拎着要换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她哪儿知道闯进来的是谁呀,惊慌失措地手指着床边的墙角,吓得变了声音:“蛇!蛇!”</p><p class="ql-block">卫东的眼睛也呆直了,盯着鲍春白皙的脊背,只觉得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嗫呆呆地戳在那儿了。</p><p class="ql-block">听得有人进来,鲍春惶急中转身,见卫东嗫呆呆面对着她,“啊”的又是一声,不亚于刚才看到蛇的那种惊恐。她倏地省悟过来,忙把衣服慌乱地抱在了怀里,下意识地扯过蚊帐围上了自己:“你,你,快出去!出去!”</p><p class="ql-block">卫东的神魂猛然飞回脑壳,混沌中有了几分清醒,满脸涨红得将要燃烧起来,心脏跳得几乎崩裂了。同时听见了伙房那儿传来了欧阳的叫声:“鲍春,怎么啦?大鹏,快看着火!”一阵脚步声响走近了门前。</p><p class="ql-block">卫东此时清醒了,连忙压低着嗓音提醒鲍春:“快穿!”随即退后用脊背顶住了房门,“欧阳,屋里有蛇!快把大鹏喊来!”</p><p class="ql-block">鲍春回过神来,在蚊帐后边急急穿上衣服。卫东抄过来门后边的大锄慢慢走上前来。一眼看见床边那半盘半卧的蛇好像要比往常见到的蛇大出了许多。</p><p class="ql-block">大鹏赶了过来,卫东瞥见鲍春已经忙乱地穿好了上衣,便开了门。</p> <p class="ql-block">大鹏进屋连声地问:“喂,蛇在哪啊?”卫东一指床边墙角:“咦,咋他妈俩脑袋呀?”蛇的头部翘着,嘴里性子一收一吐,还嘶嘶吐气,真有几分恐怖。“啥他妈俩脑袋呀,是两条呢。”大鹏抢过大锄,挥臂要砸下去。卫东伸手架住大锄:“慢着,它们好像正在那,那个呢。出家人慈悲为怀,别做法海了,把它们放生吧。”</p><p class="ql-block">两条蛇缠绕得很紧,一时分不开来也无法逃走,卫东把一个粪箕子提了过来,大鹏用大锄把蛇扒在了里面,笑呵呵地一阵乱贫:“这是两条无毒水蛇。看来是年轻不晓事哟,想耍耍流氓,也他妈选个隐蔽的地方呀。”说着提着粪箕子走出门,倒进了屋后的水塘中了。</p><p class="ql-block">回头看看卫东,眼睛一挤贫了起来:“哎卫东。你从这两条蛇悟出点儿什么了?白娘子故意下雨骗许仙的伞,祝英台十八相送装傻调戏梁兄,七仙女挡住董永去路,牛郎趁织女洗澡拿走她的衣裳……这些故事告诉了人们:一场伟大爱情的开始呀,总得有一个先耍流氓。”</p><p class="ql-block">卫东一进男知青屋里,照头给了自己两个爆栗:“你小子咋这么莽撞,看这事儿弄的,怎么再见鲍春。这事儿咋他妈收拾呀。</p><p class="ql-block">天上还闪现着寥星,那段铁轨又敲响了。怪不得人说,午收麦忙,活见阎王。早上不见日光下地干活,晚上顶着星光回窝。</p><p class="ql-block">中饭时分,天空慢慢地</p><p class="ql-block">暗了下来,乌云从西南涌了上来。天空越来越暗,团团的乌云如同滚滚的浓烟越卷越低,越聚越厚。一场暴风雨就将来临了!</p><p class="ql-block">“当当当!……”队长急促地敲响了歪脖子树上的铁轨,扯开公鸭嗓子叫喊起来:“大家放下饭碗!都跑去场上苫盖麦垛子了!要是麦子被风卷了,被雨泡了,今年再丰收,都是猫B的猫!场上点名,不去的罚去分红的一半麦子!”麦垛苫蔽刚刚齐活,天已经黑得像晚上一样了,一阵卷地而起的狂风使人感到有些窒息,扯天扯地的黄土挟着土腥味让黑暗的天地又变得一片混沌。忽然一阵刺目的电闪,跟着就是一阵震耳霹雳,铜钱大的雨滴接着就砸了下来。哇!好大的一场雨。这场雨有点怪,瓢泼般的足足下了两个多钟头。地上的积水已经漫了脚脖子。“雨停了!谢天谢地,雨停了!饿得前心贴后墙了,快回家喂脑袋哇!”人们这才想起了还没吃饭呢。于是脱了鞋、卷起了裤腿,踩着没脚脖子的积水,一步一步地探着水摸着路走回去了。</p> <p class="ql-block">已近午夜,抽袋烟,歇歇劲儿,学习写作上的一个词: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