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上校1970

我当业务组长(班长)的那一年，差一点走了桃花运。那年我十八，入伍第三年，正是“一年孙子二年爷，三年是那太岁的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事情还是从一次业务差错说起。 那一天傍晚时分，晚春的天里，太阳下山晚，饭后还在和那山头缠绵，迟迟不愿意下去。精力充沛的年轻小伙子有劲没处使，抱个蓝球在操场上玩的山呼海啸。 忽然从值班室传来喊声，“一组长，有零担！”(零担，是一种铁路运输常用名称，指整车外运辅的单件货物。) 匆忙间，我穿好衣服在洗车台大水管下抹了一把脸，就跑到值班室取钥匙等汽车。我负责的“零担”，就是铁路危险品防爆箱，一般用于发付座椅弹射弹、座舱盖抛射弹和航空信号枪的电燃撞针等航空特种弹药，这些特种弹体积小用量少，一个飞行单位一次一箱就足够。对方收到货后再将保险箱退回我部，这就是铁路“零担”货物。 我在营区路囗稍等片刻，一辆解放CA10大卡就开了过来，押车的是运输员大靳，原来运输助理马哥休假，临时让他徒弟大靳顶岗几天。大靳这傢伙当上“破运输员”就觉了不起，73年的兵就敢跟我们70年的兵硬怼，常常在交接货物时趾高气昂的发号施令，让人十分的反感。 他一见我就没好气的喊，“赶紧上车赶紧上车，我还没吃饭哪！”我没多搭理他，心想“你吃没吃饭关我屁事，谁叫你这么晚才送货哪！”可等我爬上大卡一看，却有点傻眼，车上是七八个奇型怪状的木头小箱子，而不是我常见的铁皮保险箱。 大靳见我爬上车，没好气地又问，“往哪开呀？”天渐黑，我一时分不清这些小木箱里究竟装的啥，就说“先去四工区47库吧！” “47库”存放的是航空特种弹药，我看箱子大小类似座椅弹，所以决定放置到那地方。汽车在山沟里七扭八转很快就到了47号库，我叫大靳下车，和我一块将货物搬进库里。 大靳故意装着有气无力的应付道，“大班，我忙半天还没吃饭哪？你自个搬就行了。”我见他那端架子的熊样立马来气，“你爱搬不搬，耽误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夫！”司机闻听，一把推大靳下车，“大班说的对，早干早完早下班！” 因为是弹药库，一般不允许装电灯(那时期防爆灯具尚未普及)，我只能借着天上的余光，略微识别一下木箱外的标识“XXXX型轰炸瞄准仪”，我一下子有些蒙圈，瞄准仪不属于航弹系列呀？这些东西虽跟轰炸有关系，但绝对跟我专业无关。 我高声责问大靳，“你是不是收错东西了，这些器材恐怕不是给我的吧？”大靳闻听更不耐烦，“什么错不错的？你赶紧签字走人！” “这单子我不能签！一定是你送错单位了，收货人上没写几分队吗？”我问道。“没有！只有咱部队代号。再说轰炸、轰炸，不就是归你们航空弹药管吗？”大靳犟脾气也上来。我拒签，他就走不了。一傍的司机早饿的两眼放绿光，大声喊“你俩别吵吵了行吗？下面招待所不是还住着俩押运来的姑娘吗？明早去问问她们不就行了吗！” 第二天刚上班，我就听值班员大声喊，“一组长，有人找！”我想一定是昨天那批轰炸仪的押运员来了。等我跑到值班室，嚯！俩年轻姑娘正在大眼立楞地看着我，值班员对她俩一指“这就是一组的大班，你们跟他走吧！” 两姑娘一口一个“麻烦大班、麻烦大班！”叫的我满脸通红耳朵都热乎乎地。我赶紧说“别客气，别客气！你们跟我上工区验收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些误会！”分队没车，她俩只能随我步行。47号离分队有两公里的距离，慢慢走也得半小时。 矮一点的姑娘显然是个主，一上路她就搭讪说笑起来。她说自己叫曲娜，兰州人，傍边高姑娘叫单夲华(我听成山桃花)，是上海人。(我心里打小鼓，上海人，咋叫一个这么土里巴叽的名？)曲娜25岁，“山桃花”20岁，她俩都是兰州XXX兵工厂的职工。 山里很少来女人，更别提还是俩年轻姑娘，尤其是“山桃花”长的长睫毛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鸭蛋脸白里透红，细长的脖子高挑的身材，皮肤又白又嫩，一张嘴“阿拉、阿拉”的上海味，让我这山里的大兵都不敢直视。 几番交流，曲娜闻知我才十八岁，又是大班又是党员，而且才当三年兵就已经走遍半个大中国(押运)。惊讶的直说“了不起、了不起！”那“山桃花”只跟着笑，笑的跟只刚会下蛋的小母鸡，“咯咯哒！个个大！”我心想，有啥好笑地？只不过偷眼看过去，她可真像一枝刚刚绽放的山桃花，又鲜又红。 几番交流，我基本弄清这是一起业务差错，“轰炸瞄准仪”应是一分队特设组的器材，俩姑娘和大靳全是“菜瓜”，才把器材发到我这里。曲娜和“山桃华”见状有些害怕，一劲求我通融一下别告发。我暗想，要不是见俩姑娘楚楚可怜(有点好😍😂😂😂)，我非让大靳长点教训。 俩姑娘在器材交接单上签字，我才知道“山桃花”不是山桃花，而是单夲华。我好奇，问单姑娘，这个“夲”字是啥意思，为啥叫这名。单姑娘大方的说，“夲”和本可不是一个字，“夲”字是快速前进的意思。单姑娘的父亲是上海XX研究所的高工，起这名就是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风华无限。曲娜一边插嘴，“夲华可是我们的厂花，她还是第一次向别人这么解释自己起名的原因哪！” 我憨笑，“啊！我咋还破了人家的秘密呀！”(我心里想，夲华这名也太容易落俗，真是大雅亦大俗，我还是感觉叫桃花顺口)曲娜也笑，“真是呀！你咋把秘密告诉了他？”桃花慎怒，挥舞着小拳头要锤曲娜。 我到10号哨所给大靳打电话，叫他派车上来拉货，将器材转送到一分队特设组。大靳还想摆谱，一听我说这可是一次业务差错，别让我告发上级，你就赶紧派车上山。 不一会，CA10喘着粗气爬上山岗，我和俩姑娘又是一番折腾装车，然后乘车下山。俩姑娘打小鼓般的感谢我，只埋怨自己业务生疏才出此差错。我安慰她俩放好心，这事那起那了，只要我不上报，没人再会追究此事。况且这起差错也没造成损失，只要我和大靳与特设组做好交接，此事也就过去了。 俩姑娘一番千恩万谢，弄得我反而怪不好意思，尤其是见她俩紧张的可怜巴几的小样，多少还是有些惜花怜玉的感觉，我再多说，就有点趁人之危沾便宜的影子啦！ 业务交接完，一切顺利，尤其是大靳，知道我又保护他一次，不会为他今后改志愿兵挖坑，也是扒心扒肺的一番热热感激。我们将曲娜、夲华送回招待所，俩姑娘非要留下我喝一杯兰州特产甜胚子。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何况那“甜胚子”之名也让我有了几分好奇。 原来，甜胚子是一种西北地区的特色小吃之一，主要材料有莜麦（玉麦）、酒曲等，属于清明节、端午节的节日食品。食用时兑入凉开水和糖一拌，口感酸甜，具有解暑功效。当地老百姓还有一段顺口溜，“甜胚甜，老人娃娃口水咽，一碗两碗能开胃，三碗四碗顶顿饭”。 在俩姑娘住的招待所宿舍里，一丝丝清香的温馨，俩姑娘的甜声软语，再加上甜胚子的酸酸甜甜的味道，一下子让我有点猪八戒进了盘丝洞的感觉。 在一片温香之中，俩姑娘轻松要到了我的通信地址，一声递一声地感谢和仰慕。我心想，“啥叫糖衣炮弹？啥叫美人计？我这十八岁金刚会不会被人家破了吧？”哈哈哈！山里人，想多啦！恐怕这些都是人家姑娘们的权宜之计，等人家小屁股一拍回了兰州，谁还认你李大班还是李小班哟！ 那天傍晚，去找好友强哥聊天，把这事给强哥一说，长了小胡子的强哥狠狠撸了一把我脑袋，裂嘴笑道“李子，你完了！那位姑娘看上你了。”我一撇嘴，“胡说八道，人家一个兰州人，一个上海人，凭啥会看上咱山里人？”(那时当了三年兵，已经把自己当成山里人)强哥又撸自己一下下巴，坏笑说“不信？你等着，她俩走时一定还会叫你！” 果不其然，第三天值班室又传电话，说有俩女人叫我下山去招待所。一时间，我那小心脏就开了“拖拉机”，一个劲的“吐吐吐”。思前想后，总不能空手去吧？万一人家再给我点啥东西，我也好回一下礼不是？ 一番怅然，忽想到柜子里还存着几个装座椅弹的塑料盒，那是处理过期弹药时特意留下的纪念品。七十年代初期，莫说塑料盒，就连塑料纸、塑料布都是稀罕物呀！ 曲娜和单夲华在招待所等着我，十分开心地接受了我送上的座椅弹射弹的塑料包装盒。曲娜将一包甜胚子送给我，而单夲华送我的却是用印花手帕包裹大白兔奶糖。我一下子有些慌张，呐呐地说只留下甜胚子就行，单夲华一下子涌出泪，颤抖着说“阿拉的东西是不是不值钱？” 一下子轮到我惊慌，哆哆嗦嗦不知咋回答。还是曲娜像大姐，一把抓起糖包塞我裤袋里，笑着说“夲华，你也是人家大班的一个姐姐，咋这么娇气，看把大班弟弟吓成个啥样子！” 嘀！嘀！嘀！门外出山的班车摁喇叭，在催姑娘们上车。握手告别，俩个姑娘的身影在汽车卷起的尘烟中渐渐消失。一时间，我的心，似掏空，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有一点酸…… 那年毕竟才十八岁，日子过久了，那空了的心又填满新的事，虽然强哥有时打趣我，差一点有了初恋，可我总说不知道啥叫恋不恋？俩姑娘，尤其是“山桃花”，的确让十八岁的大男孩有点不一样的心情。可那就是一场春天的雨，雨过花开又花落，日子久了也就那么回事了。 可没想到，两个月后，真有一封信从兰州寄来，还真是“山桃花”写的，姑娘先是一番客气，然后是热情洋溢的邀请我去兰州玩，又说了许多厂子里的小故事。我回了信，也把洗的干干净净的花手帕寄给她，自然也是客气加鼓励。 又是半年过去，“山桃花”又来了信，信上告诉我，把手帕退给她，让她很难过，说我不懂女孩的心。还告诉，曲娜有了对象，过年就结婚。另外还告诉我一件事，说她爸通过内部关系要把她调回上海，问我今后愿不愿意到上海去看她？ 我真不懂女孩是啥意思，拿信又去问强哥。强哥又撇着他那刚长起来的小胡子，一脸不屑的说，“傻瓜呀傻瓜！我看你长到十八还是个棒槌。人家山桃花这不是暗示你，让你今后去上海找她吗！”“找她？找她干嘛？”我傻傻地问。 啪！的一声，我脑袋挨了强哥一巴掌，耻笑说“一见衷情，懂不懂？”我忽地跳起来，“你说就说呗，打我干嘛？”“打你一个棒槌不开窍！”强哥又举巴掌。 回去我赶紧给山桃花回了信，一番豪言壮语，什么以山沟为家，什么做国防长城一块砖，什么革命青年有所作为……。寄出信，我心坦然，默默想，我才不像你强哥，借回济南探家中途拐到安徽大山军医院，去看什么表姐表妹，完全忘了军规义务兵不能谈恋爱，还敢用大巴掌打我，哼……！ 其实，我知道这信寄出去就算与“山桃花”断了一切联系，可又能怎样？我才十八岁，懂什么狗屁爱不爱，而且还不知道要在这大山沟里呆多少年，弄这么一个没着落地想头，整天里没着没落，不是给自己找难受吗？ 再说，人家一个上海高工的女儿，美的又像一朵刚开的桃花，怎么会跟山沟沟里的一个大头兵扯关系，这就是一时的喜欢蒙了脑子，也不过嚼块大白兔糖的功夫，那股甜味一化，该吃啥还得去吃啥。 果不其然，从那时起，“山桃花”再无音信。再到春暖花开季节，山上的桃花盛开，偶尔也会想起这位漂亮美丽的上海姑娘，就像一树桃花，总有一枝一朵最上眼。让那一抹颜色，染过青春的浪漫，留下彩色的光影。 冥冥间，耳畔似有歌声响起……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啊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无论我在哪里放哨站岗总是把你深情地向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迷人的故乡桃园荡漾着孩子们的笑声桃花映红了姑娘的脸庞啊故乡终生难忘的地方为了你的景色更加美好我愿驻守在风雪的边疆 岁月无声，年轮有痕，生命轨迹虽是弯曲，却有光影抻延，时尔闲遐无事，拾掇往事行文，似乎也是一种幸福。因为，你的生命并不平淡，每每细碎点数，却也有琉璃样的光彩。 不然，那歌声升起的地方，桃花不就只剩一片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