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毛钱

汪砚秋

两 毛 钱
汪砚秋
　　1970年，我是一名初中学生。
　　一天，在我们家属院里，遇到一个要饭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对我说，他跟师傅出来做木匠活儿，现在病了，干不了活儿了。师傅赶他走，也不给他钱，他无法回家。他想讨要些钱，买张火车票回河南老家。年轻人说的很真诚，消除了我对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要饭的质疑。他憔悴的面容，羸弱的身体，一看就是个有病在身的人。
　　我相信了他的自述，并想真心帮助他，便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两毛钱递给了他。他在接钱时，表情很惊讶。因为我给他的钱是两张一毛的。在那个年代，人们对乞讨者都是给几分钱，几乎没有给毛票的。即便是给毛票，也是给一张，绝没有给两张的。而我不仅给的是毛票，而且是两张，这让他感到很意外。想必他从来没一次讨要到过这么多的钱。
　　他颤抖着嘴唇说，“兄弟，我不敢要你这么多的钱，我就要一毛吧”。说着，他伸出颤抖的手，执意要退我一毛钱。他本是要钱的乞讨者，应该是给的钱越多他越高兴。可现在，他又要主动退一部分回去。因为他也知道，一个中学生能拿出两毛钱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不忍心接受如此的“大额”。他那颗朴实的心让他做出了退钱的举动。面对讨钱的人要退钱，我反而被感动了，我连推带躲地拒绝他退钱。
在那一刻，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场面：乞讨者认为给的钱太多，要退一部分回去；施援者不接受退，坚持要给那些钱。这个场景按现在人们的理解是不可思议的，但这的确是五十多年前发生的真实的事情。
我紧紧按住他退钱的手，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你赶快凑齐车票钱回家吧。
他见我态度如此坚决，迟顿了一下后，收回了退钱的手。他双眼含着泪水，双腿随即弯曲，看得出，他是想要用中国最高答谢方式来表达他的谢意。我赶紧拉住他，对他大声说，我比你小，千万不能这样。他紧紧拉住我的手，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夺眶而出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滚流下。我承受不了这种悲切的场面，赶紧推他让他走。他几步一回头地含泪离去。
　　我目送他渐渐远去。这时，我发现我也有泪水涌出。
　　这两毛钱是我很长时间才能攒下的。那时，两毛钱可以去游泳池游四次泳，或去电影院看四次电影。
　　无论是当初还是后来，我一直都认为，这两毛钱那天用在帮人解难上，比用在自己游泳或看电影上更有意义。因为那是帮人于困难之中的雪中送炭，值。
　　（写于202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