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句话有多重,怕是谁也无法称出它的份量。但在人生的重要节点上,一句话所给予的,不仅仅是安慰与肯定,鼓励和点拨,有时,更是一种力量,一种坚持下去的理由和人生方向。</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我的生日小,出生在年底,在我上小学的那个年代,规定是七岁入学,而像我的生日如此之小,则要到八岁才可以。</p><p class="ql-block">刚入学十几天,生活在农村的奶奶突然去世了。作为独子的父亲,接到电报后与母亲一起,带着我和弟弟回老家奔丧,料理奶奶的后事。没想到,奶奶入土安葬后,爷爷又病倒了。无奈,父亲只身回了天津,母亲则带着我和弟弟留下来照顾患病的爷爷。待爷爷病情好转,母亲领着我和弟弟回到天津时,已过去了一个多月。</p><p class="ql-block">尽管母亲说尽好话,央求学校教务处的一位李姓老师,允许我在原班继续读书,可那位老师,板着冰冷的脸就是不答应。无奈,我只得在第二年重新入学读一年级。</p><p class="ql-block">班里的同学都是七八岁,而我,已是九岁。再加上我的身体发育早,入学时,在女同学中个子最高,比一般同学高出多半个头,还因自己五官长相其貌不扬,天生不爱笑,总是皱着眉,总是驼着背,我想,自己的样子肯定很不讨人喜欢。为此,心里满是自卑,怕人说自己脑子笨学习不好,是个留级生,</p><p class="ql-block">万幸的是,当时我们的班主任范婴年老师不是以貌取人,入学不久,就让我担任了班干部。当然,我也比较努力,学习成绩始终很好。</p> <p class="ql-block">一年级期末,我拿着记分册,对评语一栏里的“有较强的组织能力”这句话似懂非懂,便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许是母亲担心我因此会骄傲,想了想说,意思是你表现不错,让你继续努力。听后感觉,母亲的解释好像不太准确,可又说不出所以然,于是,又拿着记分册找到邻家的建英大姐,当时,建英姐已读小学六年级了。她看后笑着对我说,老师说你很能干。</p><p class="ql-block">真的吗?我将信将疑地问。</p><p class="ql-block">真的呀,照老师的评价,你将来有可能当领导呢。建英姐依然笑着说。</p><p class="ql-block">听后,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开心得不得了。那晚睡前,我将记分册夹在一个本子里,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下,翻来覆去睡不着,老师的一句话,搬开了压在心头那块沉重的大石头,一扫满腹的自卑。老师的这句话,不仅在小学阶段一直鼓励着我,给了我自信,还陪伴激励了我几十年。可惜的是,范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后来不久,便调离了学校,之后就失去了联系。</p> <p class="ql-block">之后的几十年,因了老师给予的这份自信,使我在学业上生活里,特别是在工作中,无论遇到多大的艰难困苦,委屈和麻烦,内心终是充满了自信,感觉问题定能解决。事实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2018年初,历经周折,我终于找到分别54年已是78岁高龄的范老师。</p><p class="ql-block">电话打过去,确认是老师后说,我是您的学生,您可能早就记不得了。</p><p class="ql-block">老师答,你叫什么,是哪个学校哪届的?</p><p class="ql-block">我报上名字后老师即刻说道,记得记得,嗯,大高个,稳稳当当的,当时是学生干部。</p><p class="ql-block">去见老师的头天晚上我失眠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着老师当年的样子:白皙的皮肤,一双有些凹陷的大眼睛,浓密且长长的睫毛,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高高的身材……</p><p class="ql-block">在见到范老师的那一刻,我眼睛发酸,跨步上前,拥抱住老师说了句,这些年,我好想您啊。</p> <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八十年代末,我调到恢复重建不久的检察机关工作。那一年,我24岁。</p><p class="ql-block">那年的春节正月初一,我们院的曲世英检察长,和办公室的季连奎主任,骑车顶着寒风来到我家,在与父亲谈起我加入党组织问题时,曲检察长说,院里准备春节过后一上班,就开支部大会讨论小傅的入党问题。父亲听后却说,这孩子自上学之后就一直很顺,还是多考验考验,这对她一生有好处。曲检察长听后点了点头,虽没说话,却似同意了父亲的意见,因为春节过后没有召开支部会。</p><p class="ql-block">大约一年后,曲检察长调到区人大任职,我们院来了位新检察长。</p> <p class="ql-block">我当时在法纪科担任内勤,科里仅我一个年轻人,其他都是归队的老政法,这些人多是性情耿直,说话直来直去。新来的检察长来院后几次将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让我汇报科里的同志都发了哪些议论和牢骚。我感觉这样做不妥,便明确表示,我作为一个内勤,越级向一把检察长汇报这些问题,不合适。</p><p class="ql-block">检察长听后说,你不汇报是怕得罪他们入不了党吧。你想入党,就要积极靠拢组织汇报情况。我反驳说,您说的不对,我不是怕得罪他们,是感觉他们说的那些话,不是原则问题。</p><p class="ql-block">为了证实自己说的是心里话又明确表示,别说是他们,如果我知道您有原则问题,也敢越级到区里反映。我那时年轻气盛,有啥说啥不会婉转,更不懂职场上的忌讳和潜规则。</p><p class="ql-block">检察长听后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拍着桌子指着我说,就你这样还想入党?我感觉,他是在用权力恫吓我便说,党组织要是你们家开的,我立马撤回申请书。</p><p class="ql-block">可以想象,如此态度会是什么后果。本来院里恢复重建后,我在发展对象的名单中排第一名,但这之后,尽管每次讨论发展问题,我都被提上来讨论,院里的党员也都表示同意,却一次次被帕斯。</p> <p class="ql-block">对此,我委屈得不行,忍不住向父亲说了这事。记得那是个周日,父亲坐在沙发上,听了我的述说后沉默了片刻,一脸严肃地说了句:“宁可晚几年入党,也不能做小人”。</p><p class="ql-block">父亲一向话不多,仅说了这一句,便再没说什么。</p><p class="ql-block">听了父亲的话,心里有了底,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对一时不能解决组织问题而引发的委屈和焦虑,一扫而光。</p><p class="ql-block">父亲的这句话,对我是选择顺从领导意愿,做个告密的戚戚小人,从而得到领导的信赖,快速解决加入组织问题?还是选择明知会让领导大不悦,以致影响个人今后的仕途升迁,也要坚持做个光明磊落的人,做出了毫无犹豫的明示,更为我之后几十年在人生路上如何做人,划出了清晰底线。</p> <p class="ql-block">还是在加入组织的问题上。四年多后,院里先后有几位年轻同志入了党,而我,仍原地踏步遥遥看不到希望。一天,我提着暖水瓶到水房打水,正碰上也在此打水的起诉科刘奎福科长,刘科长轻声对我说,别泄气,大家都理解你的入党问题。说罢看了看我,提着暖水瓶转身走了。</p><p class="ql-block">我站在那,眼睛发酸,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p><p class="ql-block">后来,院里的两位副检察长,分别找到时任的区委书记和组织部长,反映了我的情况。区委书记指示组织部成立专门工作组,到我们院与所有中层以上领导一一谈话了解之后,我加入组织的问题,才得以解决。</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wenge 开始时,我上小学三年级。有段时间,挨着居住地不远处一个工厂前的空地上,每天都有十几个人,或头戴纸糊的高帽子,或脖子上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反动资本家”或’反动学术权威”。一行人排成一队,围着空地一圈一圈地转,每个人的手中,还提个铜锣或脸盆或一根铁条,边走边敲。一旁围着的,则是厂里戴着红袖标的职工,他们挥舞着胳膊,喊着口号。听大人们说,这个工厂的资本家和知识分子比较多。</p><p class="ql-block">也是在那段时间,宿舍大院紧挨着的海河,几乎每天都有漂浮上来的尸体。那时,学校停课了,宿舍里的孩子们或去捡拾花花绿绿的传单,或是结伴去看批斗会,每当听到有人喊河边又捞上人来啦,便撒腿往海河边跑。</p><p class="ql-block">几个月后,已是隆冬。一连几天,夜里一觉醒来,都见父亲坐在屋里取暖的铸铁炉子前,一手拿着一厚沓纸,另一只手,从那沓纸上掀下几张扔进炉口,父亲身边,堆满了一摞摞书籍和手写的稿纸。</p><p class="ql-block">我不解,爸爸为何在深夜偷偷烧材料?想到这,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咚咚直跳,难道爸爸也有问题?也像到处张贴的大字报上写的那样,不然,为什么不在白天烧呢?心里既害怕又担心,害怕爸爸也是坏人,也会被拉去批斗,担心如是那样,我会成为同学和邻居们眼中坏人家的孩子,遭到歧视,抬不起头。</p><p class="ql-block">像是做了亏心事,感觉邻居们知道了我家的秘密,那些天不敢出门,更不愿意与邻家的伙伴们玩。</p> <p class="ql-block">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迷迷糊糊醒来,睁眼一看,一个30多岁身穿军绿大衣的叔叔,正在和父亲低声地说着什么,父亲直点头,再看站在一旁的母亲,满脸紧张。不多时,那位叔叔推门离开了我家,看看桌子上的座钟:2点15分。</p><p class="ql-block">父亲送走叔叔回到屋里,与母亲一起,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毛巾牙刷等物品,装在一个不大的旅行包里后对母亲说,我一不贪污二不受贿三不搞女人,你放心,我没事。说罢,穿上那件深蓝色棉制服上衣,戴好剪绒烟色棉帽子,妈妈边给父亲围上棕色条格围巾边轻声说,当心别着凉,胃病犯了。父亲点点头,提着旅行包推门走了。</p><p class="ql-block">母亲插上门,穿着衣服上了床,对我和弟弟说了句没事,便和衣躺下。</p> <p class="ql-block">约摸五、六点钟,我被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惊醒。见母亲撩开被子翻身下了地,转身对我和弟弟说别害怕,便打开了门。</p><p class="ql-block">瞬间 ,一股冷风裹着寒气涌进了屋,外面的天还很黑。借着屋里的灯光,见门外站着五六个戴红袖标的人,其中一人喊着父亲的名字说,出来。母亲回答走了,上班去了。对方说,这才几点就去上班?母亲说我哪知道,他天天上下班没个点儿。这时,有人向屋里探头,母亲说,你们不相信进屋看看。两个人进屋转了一圈,出去与屋外那几人耳语了几句后,离去了。</p><p class="ql-block">当晚11点多,这些人又来了。母亲说父亲还没回来,对方问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回来。母亲答,就是呀,我还不放心呢。</p><p class="ql-block">一连三天,日日如此。</p><p class="ql-block">这件事,很快在宿舍里传开了,有人直接问我,听说造反派开着大卡车来抓你爸爸?</p><p class="ql-block">我不说话转身跑开了,可心里,不再担心爸爸是坏人,因我清楚地听到他对妈妈说的那句话。</p><p class="ql-block">一个多月后爸爸回了家。看上去,人瘦了一大圈,也苍老了许多。原来,父亲曾担任一个四清工作队的队长,在几个单位搞过四清。那晚,王叔叔得到信息,父亲搞过四清的那几个单位的造反派,联合起来要来家抓父亲,便冒着生命危险,在深夜,骑着自行车赶到我家,向父亲报了信。</p><p class="ql-block">王叔叔走后,父亲带着几件换洗的衣服,趁夜深人静,步行去了我的姥姥家。那时,姥姥住在和平区劝业场附近,从我家到姥姥家,有十三、四站之远。之后,父亲与四清工作队的另几人,一同去北京躲了起来,直到中央下发了保卫四清成果的文件后,父亲才回了家。听父亲说,工作队一个朱姓的副队长被造反派抓到后,那些人,用碗口粗的长木头直捣其胸口,朱伯伯当场口吐鲜血倒地昏死过去。</p><p class="ql-block">父亲离家时说给母亲的那句话,是为让极度紧张的母亲能心里有底,也表明,父亲在几十年人生中所遵循的行为准则。</p><p class="ql-block">参加工作后,我始终没有忘记父亲说过的那句话,做人做事有底线有坚守,尽管多半生碌碌无为,却感觉活得踏实,活得有底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