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亚威伯伯

小芳

我母亲九十六岁了仍然爱唱歌，客厅的茶几上总摆着几本《沈亚威歌曲选》。我随手翻看，亚威伯伯充满军人气息的形象顿时浮现在脑海。 　　亚威伯伯是我父母亲新四军一师服务团时期的老战友。他们共同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他们有过同吃同住同战斗、一同搞创作、一同演节目、一同鼓舞士气的工作和战斗经历，他们亲密无间。 全国解放后，亚威伯伯留在了南京军区，我的父母亲则转业到了上海工作，战争时期生死患难的新四军一师服务团的战友们分隔在了祖国各地。 日后亚威伯伯只要途经上海总要找老战友们相聚，因此我从小就认识他。 　　看到《沈亚威歌曲选》中亚威伯伯头戴红五星军帽、身着红领章军服的黑白照片，一段难以忘却的往事映现在了眼前⋯⋯ 一九六七年的秋末冬初之季，父亲还被关在单位的地下室里隔离审查；母亲每天挂着牌子去学校接受批斗，空荡荡的家里整天笼罩在恐惧与不安之中。 一个漆黑的夜晚，只有朝南的客厅里开着一盏台灯，母亲正在一遍又一遍的写着检查、交待“罪行”，我们几个子女静静地围坐在周围，看着母亲无奈的脸庞⋯⋯ 　　突然大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谁这么晚来访？哥哥赶忙外出开门，只见一位带着白口罩、手作持枪动作、口中喊着“不许动”的军人站在了大家面前。 瞬间的惊讶，随即我们脱口而出的叫起来“亚威伯伯！”，顿时激动与温暖之情油然而生，黑暗的房间里似乎一下子明亮了。 　　亚威伯伯与母亲轻声交谈了许久起身告辞了，他看着我们大家，眼里充满了慈爱和无奈，他用那双大手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转身走了。看着伯伯远去的身影，我们心里滿是不舍⋯⋯ 在那鬼怪横行、黑白不分，彼此形同陌路的年代，信任和关心，亲情和友情显得多么弥足珍贵啊！ 后来听母亲说，亚威伯伯那次是乘着单位派系斗争乱成一团时溜着回到上海的。 　　亚威伯伯是一位著名的军旅作曲家，他一生创作了四百多首乐曲。曾为大气磅礴的毛泽东诗词《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谱过曲，全曲气势恢宏，让人振奋、让人激情澎湃！ 他在革命队伍工作几十年，从未放下过战笔，从未脱下过戎装。他深深扎根于民众，深情热爱着军营和那些可爱的战士。 　　亚威伯伯不怕艰苦，经常下基层下连队体验生活，收集创作素材。七十年代，有一次亚威伯伯来到华东沿海的一个岛屿，看到海岛驻军一块黑板报上有篇小诗：云雾满山飘，海水绕海礁……，非常感慨，随即在返回陆地的舰艇上亚威伯伯即兴为那首小诗谱写了曲。歌曲很快在部队流传开来，只要在那个时期当过兵的人基本都会唱。连我这个离岛屿千山万水的人也会哼上几句，这就是著名的歌曲《战士第二故乡》。这首歌曲欢快抒情、鼓舞士气，非常生动的体现了海军战士不怕艰苦守岛爱岛，以岛为家的伟大情怀！ 　　亚威伯伯所作的曲目总是那么真情，他把最深厚的情感融化在每一个音符之中。他所作曲目的旋律总能让人倍感亲切，总能让人热血沸腾。 　　八十年代我已在南京安家。有一次父母从上海来宁，亚威伯伯便赶到我南京的家中看望。午饭期间，我刚刚六、七岁的女儿为大家唱了一首亚威伯伯作曲的《别处哪儿有》。孩子稚气的嗓音刚落，亚威伯伯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并连声赞叹道：不错不错，把“5”的升半音都唱出来了！ 《别处哪儿有》这首歌，反映了一九四五年苏中解放区废除苛捐杂税后，老百姓拥护、歌颂和繁忙的生活、生产景象。亚威伯伯在几十年后的八十年代从一个孩子的嘴里再次听到这首歌曲时动容了，他沉浸在回忆之中，他想起了当年创作这首曲子时的点点滴滴，他很激动，他甚至连午饭都没有好好吃。 　　亚威伯伯一九九九年为台湾当代诗人、作家余光中先生的现代诗《乡愁》谱写了曲子，这是我非常爱听的一首歌。 我的弟弟两千年时为亚威伯伯录制了他的清唱视频，我真是从心里喜欢。亚威伯伯不是歌唱家，但他的歌声是那么完美，他是用心、用血肉在歌唱，其中《乡愁》里一句“我在这头，妈妈在那头；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听的让人潸然泪下！ 　　亚威伯伯离休后定居上海，每天也要为家务事繁忙，照顾生病的夫人，端茶倒水、洗澡洗头。 只要有空，亚威伯伯就会来到家里坐坐，和父亲母亲一起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客厅里时常传来他们开朗的笑声…… 　　亚威伯伯带着他心爱的音符，二零零二年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那揉合着江南口音的歌声永远陪伴着我们，他谱写的旋律永远在大地上回荡！ 2024年6月1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