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南疆战事回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二十四)涅槃战神.李守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下篇)</b></p> <p class="ql-block"> (紧接上篇)李守华和刘春常在国界山梁上经过短暂紧急处置后,便由二连保障分队的战友用担架快速从山上向猛硐转送。</p><p class="ql-block"> 9日中午12时许,李守华和刘春常终于被送到猛硐边境站后山的团前指转运场。细心的团长还特别嘱咐运输排,在运送李守华和刘春常的解放牌大车中先装上猛硐河的细沙,这样可大大减缓卡车在行驶中的颠簸,让他俩在去往南温河前指野战医院的路途中少受些罪。上车前,团长靠近李守华和刘春常的单架,低声对他们说:“好好养伤,我等着你们早日归来。”</p><p class="ql-block"> 转过身,彪悍的藏族团长赶紧用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反复轻声唸道:“愿我们英勇杀敌的勇士平安无恙,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扎西德勒……”。</p><p class="ql-block"> 和志光团长的担忧是有原因的。边境作战这些年,许多受伤战士从阵地上抬下来时一个个都神志清醒,不哼不叫,但最后大都还是去了磨山烈士陵园。这一是体现了战士们顽强的斗志和忍耐力,不管受伤多么严重都能咬牙挺住;再则也反映了当年的战地救护环境实在是太差,很多本该能活下来的年轻生命最后还是去见了马克思。</p><p class="ql-block"> 李守华在上车前,郭军医又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没过多久他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几个小时后他才慢慢苏醒过来,此时的李守华意识还不是很清晰,蒙眬中他依稀感觉自己躺在一个简易手术台上,几个医生护士正在全神贯注为他处理受伤的右臂。突然,他听到身边一位医生说:“伤员失血时间太长,可能血管神经都坏死了,不行就干脆做截肢手术。”</p> <p class="ql-block"> 听到要准备做截肢手术,这下李守华彻底清醒了。他当即大声道:“我不要截肢,我的手臂没有断,还能活动,坚决不能截肢!”</p><p class="ql-block"> 原来,李守华被送达南温河野战医院后,医生们马上就对其进行伤口清洗,血管、神经重建,肌腱清创,皮肤缝合等深度处置。由于李守华的右臂是被敌人一梭子达姆枪弹近距离击中,这种可怕的弹头进入人体会瞬间爆炸,所以李守华的右小臂近三分之一的肌肉组织完全被打坏掏空,加上受伤后长时间用绷带紧扎伤口,导致右小臂的动脉血管干涸凝固并与肌腱、神经等粘连在一起,主刀军医用了很长时间试图寻找动脉血管进行连接但都没能成功,所以军医才提岀准备对李守华进行截肢手术。</p><p class="ql-block"> 主刀军医在李守华的强烈要求下,再次用止血钳对他受伤的右臂展开慢慢反复仔细的探找。突然间,一股殷红的血浆像裂开的水龙头喷涌而出,喷得军医满脸是血。此时手术室的医生护士惊喜地相互交换眼色,兴奋得差点就喝彩起来!</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注:达姆弹是19世纪末英国在印度加尔各答附近的达姆兵工厂制造出来的一种特殊枪弹,由此得名。这种子弹一且进入人体,会因阻力而使铅芯发生膨胀变形、爆炸,对有生目标造成严重损伤。达姆弹因其残酷的伤害而备受争议。早在1899年第一次海牙国际会议通过的三项声明中,就被列为违禁武器,禁止在国际战争中使用。</b></p> <p class="ql-block"> 动脉血管吻合手术做完后,血液开始正常循环。李守华眼见自己的右小臂皮肤颜色开始慢慢转向正常,创口四周明显出现有疼痛感觉。那一刻,从未在人前流过泪的李守华,顿时泪如泉涌,像个婴儿般地失声大哭起来……。他庆幸自己的手臂终于得救,他感恩医生的精湛医术,他渴望能早日康复重返部队。这种往往只能在舞台上或电影里出现的场景,是李守华后来亲口对我所说。</p><p class="ql-block"> 术后的第二天上午,李守华被通知去照光室拍片,片子冲洗出来后,医生又在他受伤的部位发现了新的问题:一个疑似弹片的东西依然遗留在李守华的右小臂里!</p><p class="ql-block"> 前面我说过,李守华是被越军达姆枪弹击中受的伤,所以在他体内果然残留了达姆弹片。别无选择,李守华只好紧咬牙关再次走进手术间做第二次手术。 </p><p class="ql-block"> 医生护士小心翼翼重新拆开李守华昨日刚缝合的伤口,经过医生仔细的寻找,终于在他右小臂内侧深处取出了一枚酷似爆玉米花的弹片。李守华这次是在局部麻醉的状态下亲眼目睹了手术的全过程,他从容面对,一声不吭。弹头取岀来后,他立即对医生说:“弹片不要扔了,留我作纪念。”</p><p class="ql-block"> 八月的南疆正是酷暑难耐的季节,从保山64医院派来的野战医疗队到达南温河后,最先是搭建军用帐篷作为伤员病房和手术室。但帐篷隔热效果太差,午间篷内温度高达四十多度,别说伤员们受不了,就连医生护士都会中暑。后来只好把前指野战医院移至南温河粮站仓库内,这虽说比帐篷医院条件有所改善,但伤员们住的病房仍然十分简陋。</p><p class="ql-block"> 李守华、刘春常等伤员住的病床是用竹子扎起来的一长排通铺,竹架上铺一块硬床板,床上只有一个薄薄的垫褥,一人在床上翻身,周围的病床都会咔叽作响。他们就是在这种极其艰苦的环境中手术和疗伤。时隔四十年,二人对当年的康复经历一直记忆深刻,终身难忘。</p> <p class="ql-block"> 枪伤病员一般是不需要外敷药物的,对伤口的处置就是消毒清创,预防感染,通常在伤口表面只盖一块无菌纱布,然后就靠自行康复。但,就是这个听起来极其小儿科的“预防感染”,让李守华和刘春常吃尽了不少的苦头。</p><p class="ql-block"> 按李守华的说法,他每天上午下午都要经历两次酷刑:李守华右臂受伤创面较大,每次撕开血淋淋的沙布后,护士就会用过氧化氢溶液(俗称“双氧水”)给他冲洗伤口。一旦双氧水接触到伤口后就会立即“嗤” 地冒起一层褐色血污泡沫,紧接着护士会用干棉签擦去这层血沫,然后再次倒上双氧水……。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到把伤口上的腐坏组织清理完为止。</p><p class="ql-block"> 刘春常的清创护理与李守华稍有不同,但换药时的疼痛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刘春常被击中左脚踝后,子弹直接从脚掌底部穿出,是贯通伤。到达南温河野战医院第一次处置伤口时,医生先给他做了局部麻醉,消毒清创处理完便在他的贯通伤口内埋上细长的凡士林引脓纱条,以防伤口感染。贯通伤最怕伤口恢复过快,如果表面伤口提前愈合会出现内伤化脓,所以必须埋上凡士林纱条让伤口从内向外慢慢愈合。</p><p class="ql-block"> 刘春常曾对我说:“当年疗伤记忆最深刻、最难忘的就是每一次无麻状态下的换药。除了第一次处理伤口使用局部麻醉外,后来的换药都是在无麻状态下进行。换药时医生会事先找来4名年青力壮的男性医务人员,分别用力按住我的四肢,然后护师就开始用止血钳夹住伤口两端的凡士林纱条来回拉动进行清创引脓,之后再用酒精消毒和用双氧水反复清洗,清洗完毕又将一根新的凡士林纱条填进伤口内”。</p><p class="ql-block"> 每次换药,刘春常和四名按手按脚的医生都会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刘春常把给他换药的过程称之为“暴力擦枪”,因为这种无麻醉的换药过程常常会让伤员疼痛到接近休克的状态,患者在此期间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全身上下会因剧烈疼痛而出现不由自主的抽搐和抖动,没人按住是无法清创换药的。这种换药带来的疼痛几乎让每一个经历者都会本能地发岀撕心裂肺的吼叫。但一米八出头的大个子山东兵刘春常每次换药都是咬紧牙关坚持,从未哼过一声,这在当年南温河野战医院他是岀了名的钢强铁汉,令人敬佩的侦察兵。住院仅二十天,伤未痊愈刘春常就提前出院归队,随后被团里推选到昆明军区参加了英模表彰大会。</p><p class="ql-block"> 8月16日,伤情基本稳定下来的李守华也被直升飞机从南温河转到新街基指医院进行巩固治疗。</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2019年7月,作者(右二)与15团侦察队战友刘春常(左一)、龙麟(左后二)、王永杰(右一)在昆明相聚。</b></p> <p class="ql-block"> 老山战役前的 1984年2月下旬,14军40师就成建制进入麻栗坡境内进行临战训练,并在船头地区开设了前观(前进观察所)和前指(前进指挥所)。3月中旬,昆明军区正式在边防15团团部(磨山)开设军区前线作战指挥部(简称军区前指)。我当年所在的团侦察股办公室随即就成为了军区情报部的前指办公室。这段特殊时期我一边参加团作战值班室轮留值班,及时掌握防区敌情动态上报下达;一边与军区情报部各处、科负责人及参谋一起合署办公,共同参与情报收集汇总和撰写敌情通报。</p><p class="ql-block"> 我从1979年组建15团侦察队以来,一直在麻栗坡边境地区执行侦察作战任务,对防区当面敌情地形比较熟悉。6月上旬,情报部直接发函把我从团指挥所调出,并派我前往麻栗坡县政府后山(又称羊角老山)军区情报部技侦基地担任敌情动态参谋,其任务主要是协助情报部敌情研究室对技术侦听(即电台破译)获取的情报进行真伪鉴别,然后整理出有价值的情报及时向前指首长汇报和通报战区部队。</p><p class="ql-block"> 李守华率队破袭敌1442高地时,我在羊角老山上彻夜未眠地密切关注敌我双方交战情况。8月9日上午,我技侦基地获悉越军313师向越二军区前指作战处反映:8月8日傍晚,中方约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在其炮火支援下,对该师14团7营的达莫扣防御阵地(即1442高地)进行猛烈攻击,经过两个多少时激战保住了阵地,但损失20余人(其中亡13人、伤10余人)。这条情报充分印证了15团侦察小分队的这次破袭作战取得了非常辉煌的战果。不同之处是越军将我仅10人的小分队夸张虚报为被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对其发动“猛烈攻击”。</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李守华转院至新街基指医院第三天中午,我与团情报站驾驶员周光林一道前往新街探望李守华。见面后得知他转到新街来已经两天多时间,每天仅由护士对其常规消毒换药,还没有为其制定下步的康复手术方案。我立马到院长办公室找到一位姓刘的副院长了解情况。这位副院长告诉我说,从前线转院来的伤员多属重伤号,李守华属于轻伤病员,所以一直还没顾得上安排他的康复手术。我一听就火了,当时没考虑该不该那样说话,我很生气地对副院长说:“李守华是边防15团的侦察英雄,已上报材料准备给他授英模称号,你们必须竭尽全力救治李守华右臂,因延误治疗岀了问题你们担当不起!”记得当时这位院长还特别问了一下我的身份,我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是军区情报部赵参谋,是受情报部首长的嘱托来看望侦察英雄的。请你们尽快为李守华安排手术,竭尽全力保住他的右臂”。</p><p class="ql-block"> 好人终归有好报。第二天上午,李守华被安排在医院无菌手术室做植皮手术,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植皮手术是刚从北京304医院来的一位老专家亲自为其主刀。这次植皮手术做得非常成功,医生将李守华左大腿内侧皮肤分离后再植入他的受伤右臂。术后,专家告诉李守华,由于他右臂受伤创面太大,这样的植皮手术以后还要反复进行多次。</p><p class="ql-block"> 一个星期后,李守华又被送上直升机从新街飞抵平远街机场,再转乘安-24军用运输机到昆明军区总医院(四十三医院)接受后续康复治疗。</p><p class="ql-block"> 前些天,我跟李守华通了电话,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在昆明军区总医院住的是哪个病房,他说已经过去40年,只记得好像是在外科病房,至于具体是哪科哪床早就忘了。我告诉他当年住院的科、房、床号是:昆明军区总医院(43医院)外一科4号病房26床,这让守华惊诧不已。</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是我在当年的作战日记本中查到的。李守华在昆明43医院住院时,正好我从军区情报部调到云南省军区侦察处,本想去探望他,但我从麻栗坡到昆明没几天又被派往云南省军区前指(蒙自河口小南溪)担任作战值班参谋,三个月后返回昆明时他已经岀院,留下了永远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李守华后来告诉我,在昆明军区总医院住院的五个多月时间里,他又经历了植皮、肌肉与神经拨离、肌腱修复等十多次手术,真可谓凤凰涅槃,九死一生。</p><p class="ql-block"> 为了尽快让僵硬的右手恢复功能,医生让李守华四个手指尽量留长指甲,然后在指甲上打个小孔拴上皮筋,自己每天坚持不停地牵引手指上下活动。李守华是个急性之人,由于用力过猛,时常把指甲盖拉破拉翻转,弄得满手鲜血淋漓,伤痕累累。</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李守华当年在昆明军区总医院住院期间,经常开导伤残战士树立自强不息精神,重新扬起生命之帆,拥抱新的生活。图为他与一名双腿截肢山东籍战士的留影。</b></p> <p class="ql-block"> 在此期间,李守华还担任了昆明军区总医院伤病员临时党支部指导员,一边自己疗伤,一边还要去做其他伤病员的思想政治工作。因为当时许多年纪轻轻的战士不是少胳膊断腿,就是双目失明或五观受损,不少的受伤战士情绪低落,对以后的生活充满恐慌,有的伤员甚至拒绝治疗,经常悲伤哭啼。这个时候,李守华总是用自己的经历去开导他们,让这些年轻的生命重新焕发青春的火花。</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来,李守华一直在经历涅槃的洗礼。涅槃原本是佛教教义中指修行者经过艰苦修行后所到达的最高境界。在这个境界中,修行者超越了生死轮回,一直在激励自已不断修行,追求彻底解脱和真正超越。李守华正是这样一个为实现生命的真正价值而超越生死轮回的修行者。</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李守华住院期间,15团侦察队的战友时常到医院探望慰问,</b></p> <p class="ql-block"> 像李守华与我等这一大批当年的保家卫国将士,绝大部分人都因长期在当年艰酷的战争环境中落下了不少毛病。李守华这些年身体状况一直较差,除了战伤造成右臂功能衰退外,长期的慢性哮喘、肺部多处大面积拴塞、中期肺纤维化导致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近两年来大部分时间守华都是住院或去往医院的路上……</p><p class="ql-block"> 我们祈求万能的上帝保佑守华平安,企盼华佗再世能让守华早日康复。</p><p class="ql-block"> 我们更加珍惜无数先烈和勇士用他们年轻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来之不易的和平环境,我们渴望地球不生战争,人类共享太平,我们祈祷世界永远和谐安宁!</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作者与李守华2024年3月留影于贵阳观山湖</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15团侦察队战友2018年于云南抚仙湖</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