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兵的战地日记》一一对越自卫反击战战斗经历之七 高平诺海遭遇战

陈平

1979年 2月 26日中午，我们没有接到新的任务，但在我们的附近到处都能听见阵阵激烈的枪炮声。在距我方占领地的前沿10多公里的山脚下，我们观察到一处大火，据团下步兵报告是我们的炮兵部队击毁了越军一个油库。

由于部队通信实行了静默，师首长为了弄清友邻部队具体合围高平市的战斗时间和防御区域的任务。下午四点半左右，师侦察科向我连下达命令，除一排、三排7班（覌察班）外，其余全连官兵, 迅速集结，担负与友军41军121师勾通联系任务。据连队战友们回来介绍：下午五时许，受领任务后，连队在时间短、任务紧的情况下，首先在地图上研究了行军路线，根据对周边地形和各种敌情制定了处置方案，对连排干部进行了分工。由副连长李子新带二排尖兵班在前面开路侦察，高科长和卢参谋对所有人员按担负的任务进行了编组，并对全连干部战士进行了动员。要求我们3小时赶到友邻部队驻防地——诺海（约60余华里地）。

(图例：李九龙师与在越南某高地与我连战士们合影)

　　我们连的遭遇战是在高平至诺海之间（高平西北，髙平至诺海直线距离大约20公里处）。该区域地形起伏不大，比较平缓开阔，村落不大且分布稀散。一条小河由西偏北向东偏南贯穿其中，公路由小河北侧经过一个桥过河折向西往诺海。小桥东和东南为一片平缓开阔农田，小桥北端东西向公路北侧为起伏不大的土质浅丘地形。在该地形上，越军构筑的工事及副防御设施较完好，道路两侧布滿铁絲网和地雷。公路通过小桥向西，其南侧亦为土质浅丘地形，其北侧接近小桥的路边有几丛竹林。小桥北端有一条乡村小路向西北方向，南端有一条小路沿着高地边沿向南。遭遇战就发生在桥南端拐弯地段。

　　下午连队在去友军的路上向诺海方向推进路经此地，路上几处均布设有地雷，并有我军士兵尸体，因而行军速度放缓，直覚告诉大家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地带，所以部队一路上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边观察边搜索前进。晚上8点左右到达友军阵地后，侦察科卢参谋向指挥所详尽报告了该地域的地形、道路及敌工事障碍设置情况。

　　晚饭后友军劝我们别走了，这一带越军特工活动非常频繁，并说他们侦察排就在那一地方消失了。当时己是10时左右，魏连长叫电台兵与师部联系说明情况，师部回复可以，与友军共同协防。当时我们连缺一排，只有二，三两排，加连部(64人)。

(图:侦察连连长魏军常(中)在越南高平地区与师指挥部首长留影)

一、遭遇战前夜

二月二十六日夜晚10:30，我们在完成与友军的联络刚要休息时，突然接到紧急返回师指挥所的命令。

我们侦察连，除去执行侦察任务，还担负保卫指挥所的任务。白天派我们与友军联络的路上，我们发现路上有地雷，有河流窄窄的索桥，山坡上有越军的人影走动，还在一个村庄附近的山坡，发现有我军的十几具尸体。情况十分复杂。白天问题不大，我军人多力量强大，敌人一般躲着我们，但在夜里，敌人利用黑夜掩护，加之熟悉地形，况便十分危险。接头后，友军说他们有一侦察排就刚刚失踪，建议我们在此留宿一晚白天再走。我们联想到白天发现的我军尸体，很可能就与他们有关。连队把情况向师部汇报后得到了批准。在友军阵地，我们不需值岗，友军还给我们带来了罐头和越南的米酒，好象还有帮助夜间御寒的衣物。在战时，能有一个干燥的房间，能够享用一个不需值岗的夜晚，几乎是件不可想象的奢侈。不想，就在我们进入梦乡的子夜时分，接到了紧急返回的命令。

命令就是军情。我们马上紧急集合，严格检查了着装，又让在原地跳上几下，确认不能发岀声响，军用水壶的水要么灌滿，要么放空，绝不允许发出咣噹的声响，又确认了编队、暗号事宜，毎人在臂膀上扎了识别的毛巾，迎着暗夜悄悄出发了。

部队呈一字队形悄悄在暗夜中行进，侦察兵常年夜间演练，在单兵战术、夜间静默行进、联络等方面没少下功夫，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几十分钟后，尖兵组传递过来有情况停止前进的口令，一会儿情况解除继续前进，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前面又逐个传下同样的口令，几分钟后又继续前进。

事后才知道，第一次是尖兵组马国平班长发现前方约二、三十米处有一明一灭的亮光，疑似敌人的信号，经仔细观察，原来是乡间田野的荧火虫，第二次是临近一村庄听到地上有喘息翻动的声音，似战术的蠕动声响，又经扺近观察，原是地上卧一水牛在反刍食物。虽是两次虚惊，战友们仍不敢有一丝大意，继续加倍谨慎，小心前行。

又过去大约半个小时的时候，队伍走过一个小村庄，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气味，队伍的步伐稍稍加快，至前面一山坡转弯处，尖兵组刚刚转过山坡弯道，突见前方火光闪闪，瞬间爆发岀密集的枪声！

一场遭遇战就这样突然间打响了！

二、遭遇战的大体经过

战斗打响后，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死一般的静寂。因为双方都知道，在黑暗中，在不清楚对方位置，实力的情况下，谁率先盲目开火将首先暴露目标成为对方的靶子。短暂静默后走在前方的二排（缺五班部分人员）率先占领了右侧的高地，并迅速扺近高地前沿占领了有利位置，紧接着连队本部也登上高地，在魏连长的指挥下完成了环形防御的布署。此时，处在高地前沿的战士听到山下有越军讲话和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儿，听到山下传来阵阵越军伤兵的惨叫，考虑到射击易暴露目标，山上的战士便向敌人叫喊方向投掷了数枚手榴弹。配置前沿的机枪向山下有短暂压制，还有战士打了几个点射，听到山下再无动静，二排长胡森便派身边的四班部分人员下山打探接应失联的五班尖兵小组。人员下山后，首先发现隐蔽在公路了边负伤的何继青，此后又发现负伤的李子新和牺牲的五班长马国平，接应人员和后续支援人员陆续将负伤和牺牲战友抬回高地，对伤员进行了紧急包扎。

此时，已是凌晨大约二至三点时分，考虑到前方路况复杂，敌情不明，连本部便与师指取得联系，得到原地守候等待接应的指令，连队再次检查了防御布署，静默坚守在高地。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山下传来走动的声音，依稀有人影晃动，埋伏人员果断开枪，将闯入人员击毙。

坚守至天亮时分，连长下达了打扫战场命令，在搜索过程中，在河谷和河谷侧方战士先后发现两名躲藏在河谷坎下的越兵，越兵暴露后向我军上方打了一个点射，子弾擦着机枪手李中富的帽沿飞上天空，听到枪响，战友们便把躲藏的敌人团团围定，因视角不便，战友们便向敌人躲藏的地方投掷了多枚手榴弹，连队还派出一个突击小组迂回至对面向敌人射击，很快将躲藏至此的敌伤兵和女卫生兵消灭。

战场清理，我方当晚共击毙敌方人员六名，其中军人三名。缴获枪支数支，子弹若干发。我方牺牲一人，伤三人。其中重伤一名，轻伤二名。

　　三、关于遭遇战中的应对和处置

在本次遭遇战中，我连在应对和处置方面基本还是得当的。体现岀了平时训练的素养。首先，尖兵班能够先敌或和敌人同时开火，不致于给后面战友带来更大伤亡。给后面战友迅速隐蔽、抢占高地创造了条件。第二，战友们率先抢占高地，占领有利地形，控制了战斗的主动权，这在与越军相比地形不熟的情况下尤其可贵。第三，抢占高地后迅速布置环形防御圈，防止敌人偷袭，第四，及时接应救治伤员，第五，天亮后第一时间打扫战场，扩大了战果。整个过程有序、严密，反映了一支部队的战斗素养。

在遭遇战打响后停止的一段时间，连队面临两种选择，一是继续前进，二是等待接应。如继续前进，前方道路情况复杂，要经过一条河流开阔地，我方还有牺牲和受伤战友，如遇敌人设伏和袭击，敌方有地形熟悉优势，势必对我方不利，在情况不是特别紧急情况下，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无疑是正确的选择，因此，连队如实向师直报告战况，师首长下达了原地坚守的指令。

　　四、关于遭遇战中敌方力量的推断

遭遇战打响后，因为夜暗，我们无法判断敌方的人员和实力，反之，敌方也不了解我方的力量和布署。我们占领高地后听到对方有多人走动的声音，还有战友听到左侧竹林有人影跑过，估计敌人起码有一个分队的力量。这个地方，我们白天路过时曾发现有多具我方人员的尸体，疑似友军失踪的侦察排，说明敌方的力量并不弱，至于后来敌方为何丢弃伤员选择撤退，可能有以下二个因素，一是有重要的任务去执行，二是敌方不了解我方的态势，在我们高地火力压制后，认为闯入我们阵地，遂被迫撤退。我认为后者可能性更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绝不可贸然追击，夜间战斗，地形复杂，最好的选择只能是以静制动，不可主动犯错误。

大约在上午九点，师四八五团三营，迎送我们全连撤出阵地，连里派几名战士将马国平烈士的遗体和受伤的李副连长、何继青、电台兵护送回国。连队下午4时才返回316高地师指挥所。

　　遭遇战中英勇牺牲的二排五班尖刀班班长一一马国平烈士

　　马国平烈士，河南省郸城县人，73年入伍，是全连最高的大个子兵。

　　2月27日天亮打扫战场后，连队就地取材，做好运送烈士的担架和护送伤员的准备。

　　( 图:李子新副连长负伤后，于2月27日转运回国内广西玉林市183部队医院疗伤。伤逾后归队回到侦察连。1979年6月底调离侦察连到警卫连任副连长。1981年7月底回侦察连任连长直至1983年12月。1984年4月转业在廉江市物价局担任领导工作)。

　　遭遇战中抢救负伤的战友一一何继青

何继青 (1957～)

江苏常州人。1986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下乡插队。1976年参军，历任侦察班长、侦察排长，曾参战负伤立战功。后任广州军区创作室主任，广东省作协副主席。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现就职于广州市文化局。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198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文学创作一级。著有长篇小说《生命乐园》、∠方故事》、《资本风暴》，中短篇小说集《遥远的黎明》、《哭歌》等，创作、制作《和平年代》、《当代风流》、《千秋之约》、《惊涛》、《没有冬天的海岛》等多部长篇电视连续剧。获多种全国全军文学奖项及各种全国全军电视奖项。

　 2月26日这天，162师政治部电影队队长郭蓉蓉和战友们乘车赶赴前线执行收容伤员和烈士遗体的任务。行至中途遭遇越军袭击，郭蓉蓉不幸颈动脉中弹，当场牺牲，时年24岁。战后她被师政治部追授三等功，骨灰归葬于广西龙州县烈士陵园。

　　郭蓉蓉烈士是1979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唯一一名战场阵亡的女兵。

　　深切悼念为国捐躯的烈士们！……

(注:本篇感谢原162师侦察连的老首长和李书怀老班长提供重要的战地资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