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粽

邹敏（拒聊）

从小到大吃过不计其数的粽子，但却从没想过要亲自动手去做一做这道传统美食，这确乎有些不太符合我“吃货”的本性。

好几年前那个仲夏时节，好久未见的姐姐对我甚是想念，于是利用短暂的休假时间来我家小住一晚。因为适逢端午前夕，我便提议让姐姐教我包粽子。第二天早晨，我们买回了粽叶、糯米、绿豆、棉线等所需用材。刚巧冰箱里还存有年前备办的腊肉，索性用来包些咸肉粽岂不物尽其用？

姐姐包的是斧头粽，所以我也就跟着只学到了这一种包法。还真别说，那一个个缠着彩线的翠绿小“斧头”虽然看相不够精致，但笨笨拙拙的样子反倒自有一番呆萌可爱，真是谁的“孩子”谁喜欢！

二十多年前，我刚落脚这座小城。某一天当我独自匆匆行走在文庙到镇政府那段繁华的旧街时，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久违的浓郁粽香。我忍不住停下脚步，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漫上心头，第一次特别想念记忆中的原味粽子——斧头形或是三角形的粽子笑盈盈地端坐在白瓷碗里，胖乎乎的身上还有一道浅浅的勒痕，像极了珠圆玉润的少妇隐约可见的腰身，妩媚动人，可爱至极。糖，是原味粽子最好的伴侣，挑上一大勺白糖或者红糖均匀地抖落在圆滚滚的粽子上，更衬得雪白雪白的糯米晶莹透亮，光彩照人，光是看上一眼，让人喉头里忍不住就会发出一声“咕噜”响，更别提轻轻咬上一口了，粽子的黏糯和着糖子儿的绵甜立时就在唇齿间欢快地铺排开来，让味蕾油然生出实实在在的满足感。

现在生活条件好，一年四季随时都可以吃到粽子。物以稀为贵嘛，也因此很少再有人专惦记着那一口吃食了。但我们小的时候，唯有端午时节才有吃粽子的口福，而包粽子也是大多数人家这个节日里最有仪式感的活动，并且粽子也只有原味这一种，即便什么都不放，也丝毫不会弱化它在端午佳节这一天不可取代的显贵地位。端午节前一天下午，不管麦收、播种有多忙碌，当家的女人们一定会撂下地里成堆的活计，好歹都要挤出半天时间来专心忙活包粽子这件大事情。吃过午饭，她们会提前烀好新鲜的箬竹叶或是晒干的元竹叶，泡好糯米，并用泡发过的毛竹笋叶梭出一条条长丝儿作为粽绳，一切准备停当后便开始包粽子了。当然，村里那些殷实一点的人家，五月间就奢侈了许多，除了端午节，他们会额外再包上一两次粽子，放在木桶里用清水养着。这样，农忙时难捱的半下昼打尖儿就有了着落。

包粽子看似简单，只需将泡好的糯米装在卷起的粽叶里，再用笋丝儿捆绑好煮熟就行了，但实际上却是个讲究活儿。巧妇包出来的粽子不仅品相好，而且烀熟后的成品有棱有角十分有精气神。若是手脚笨拙做事不够细致的，包出来的粽子一经水煮，不但尖角处会撑出豁口漏米，而且煮好后的粽子还松松垮垮，吃起来除了多点儿粽叶的清香，味道与普通糯米饭实在无甚区别。因此，有经验的女人包粽子时总会将粽叶绕成的尖角处再多折一些，等装上糯米后还会在盆沿上轻轻靠两下，这样，粽子烀好后自然就会紧实许多。尤其是放在冷水浸凉了过后再吃，别提多Q弹有嚼劲了。

依照习俗，端午节那天早上家家户户是必须要吃粽子、咸蛋的，所以鸡啼三声过后，主妇们便早早就起床开始锅上锅下不停忙活起来。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文火慢煮后，粽子和咸蛋就差不多烀好了，空气里到处都弥散着混杂了咸味儿的浓郁粽香，给刚好卡在了芒种前后最繁忙时段的端午节增添了一份难得的消停。那迷人的气息一点点穿透蚊帐钻进孩子们的睡梦中，逗引着早就蛰伏在肠胃中的那无数条馋虫闻香而动，啃噬得做梦都在流口水的他们实在饥肠难耐。于是这天早上，根本就不需要大人们虎着脸扯开嗓子三请四催，孩子们比任何时候都乖巧自觉地立马就起床了，生怕错过了心心念念的美食。

自从学会了包粽子，每年端午前后，我都要认认真真地包上那么一两次粽子，在那样闲适温软的时光里，我如同一道安静流淌的河流，快乐体验着延续了数千年的风俗，也一遍又一遍重温着诸多美好的记忆。一年年的反复操练，我包粽子的技艺确实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粽子的馅料也更加随心所欲起来，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绿豆粽、蛋黄粽、咸肉粽、鲜肉粽……但凡见到过或者品尝过的，我都乐意尝试着自己去包一包，那种“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成就感真是爆棚！

前年七月初，闲来无事又想包点粽子。因为早过了端午节期，寻遍整个菜市场也没能买到箬竹叶。想到娘家门前溪边密密丛丛多得是，想摘多少摘多少，想挑多大挑多大，于是打电话让我哥给摘点，稍后我回去取。结果我哥担心时间长了叶子不新鲜，第二天上午就开车带着嫂子和侄儿一起特地送了过来。我哥喜欢小酌两杯，那天中午，先生照例又拿出家里最好的酒犒劳他。趁着酒兴我哥忍不住笑说：“今天这包粽叶可是太贵了！”哈，瞧他那话说的，这哪里是钱能衡量的？除了春节时礼尚往来相互走动走动，平时各自忙于生计，我们姊妹几个一年中能够闲闲散散聚在一起的时光真是越来越稀罕了！让他摘点粽叶我回去取，或者他赶五六十里路给我送过来，不过都只是寻个串联的由头罢了。偶尔一起喝喝小酒，唠唠闲嗑，曾经那些美好的过往便会慢慢从岁月的暗礁下重新浮上心头，那一刻，恍然间我们又都回到了嘻笑打闹的小时候，不曾长大过；我们的心思也依旧存留着孩提时的洁净，似乎也从未被世态的污浊所沾染。而渐行渐远渐淡漠的亲情呢？自然也在不经意间又有了最为纯粹的美好与感动。

明天又是端午节了，可是今年我却一直都没有心思顾及此事。谁知道短短两月余我都经历了什么！先后做了两次手术，虽然都无关大碍，但毕竟是身上挨过刀子有了创伤，怎么说还是伤了元气。况且到目前为止，做过手术还不过一礼拜的左腿肚五六公分的伤口还肿胀作痛，不能正常走动呢？哎，这段时间我比谁都彻悟了健康确实是快乐保证的真理，人一旦被病痛折磨，生活的情趣真的会大打折扣，像我这样一个别人眼中素来“热爱生活”之人，因为疼痛的反复折腾，竟然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致，笔墨被长时间闲置不顾成了摆设，愚钝的字句也锈迹斑斑难以成文，更别说捯饬美食了，满心就只盼着自己的身体早点儿康复。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记挂着想包点粽子，似乎这件事没做心里就总有缺憾。早晨起床后终还是没忍住跟先生提议，今天还是要把包粽子这件事情安排起来吧。没想到被先生一口阻绝了:“得了吧，你腿都还没好，千万不要折腾！”那语气真是不容置疑，我也就只好心有不甘地打消了念头。想想也是的，久立或者久坐，对伤口的恢复都是极其不利的，何必逞能给自己招不痛快呀？

当然，我完全还可以去买几个回来应应景，但又觉得没什么大意思。其实也并不是自己有多爱吃粽子——是的，我也一样早就不馋那一口了，只是觉得因为有了粽子，才算是过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端午。否则，心里便觉得这个节日怎么都还是缺失了点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