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纪事——小时候的年味

绥德汉:(王志坚)

在我年少时，家乡农村贫穷，生活难以温饱，但仍把过大年作为黄土高原的盛典，从年初就买猪崽或羊羔喂养，种植好过年必备粮食作物。辛勤劳作，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把欢乐、希望全都寄托于过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家家户户团圆相聚，体现了独特的民俗文化魅力。　　作为一个在窑洞里出生、黄土地上长大、信天游里奔跑的地道陕北人，对陕北过年有种特殊的情结。上世纪70年代初离家，再没有真正在村里过过年，虽时隔近五十年，家乡的年俗年味仍记忆犹新。俗话说过了腊八年就到了。“腊八节”这天人们要吃软黄米和红枣熬制的焖饭，还要用绳子间隔串上红枣、黑豆、秸秆，下方一瓣大蒜和五色布条，陕北人叫枣串串，带在小孩肩头上避邪。一过腊八，就开始杀猪、宰羊。自己不会就要请宰杀把式，左邻右舍都来帮忙。杀猪刀要从颈部凹陷处捅入，刀尖正好扎入心脏部位，猪拼命嚎叫一阵子，腿一蹬就断气了；杀羊简单，用刀直接割下头就了事。猪要吃食，养的起的人家较少。羊以吃草为主，养羊的人家较多。我家每年都一只绵羊，长得又肥又大，能宰60-70肉，由我的二舅来杀。从宰杀、剥皮、涮肚，翻肠、剔骨等忙活大半天。晚上，将头蹄、下水（内脏）、骨头渚上，再焖上小米捞饭，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次日吃土豆炒羊杂，这大概是过完年的首顿美餐，那是真好吃…… 　　做年茶饭是年事的重头戏。八大碗一般人家吃不上，但豆腐、黄米馍、豆芽、年糕、米酒、丸子、炖肉、烧肉、花馍这些家家都少不了。备年饭以做豆腐为始，晚上要把黄豆用开水泡上，第二天磨豆腐，黄豆从磨眼里钻进去，随着磨盘缓缓转动，就变成了白生生的豆浆，从磨缝里流淌出来。把豆浆装在纱布袋里揉进锅里，快要开锅的时候，卤水一点，一锅手工豆腐就做好了。我家的豆腐都是由外婆做，这天晚上就以吃豆腐为主，将蒜泥、调料、醋酱兑成蘸料浇在豆腐上，别有味道。我们吃着也就那么回事，但外婆非常好这口，能吃一大碗。 　　接着就要淘黄米馍和油糕米。晚上舀一马勺温水渗着黄软米，第二天中午碾米面，两人推碾子，一人拿笤帚在碾盘上翻扫米面，并用箩子把米面粉箩在簸箩里，就可以蒸黄米馍和油糕了。蒸黄馍馍要头一天晚上发黄米面，第二天一鼓作气，一锅接着一锅蒸。灶火圪崂里风箱吧嗒声不止，大铁锅里开水翻江倒海，窑洞里蒸气弥漫，烟雾缭绕。蒸完后簸箩里、簸箕里、箱盖上、瓮盖上到处都是黄米馍。油糕要在大早上蒸好，採成糕卷放凉后，用到切成片再用油炸。油糕的制作有很多诀窍，箩面时箩子粗细要适中，拌面时洒水要正好，蒸糕时蒸气要恰当，炸糕时要掌握火候，这样制作的油糕又软又香。 　　生豆芽、制作黄酒、做烧肉、炖肉、丸子、蒸年馍等不停地忙碌。蒸年馍比较费事，捏“枣山山”、“年兔”是谁家都少不了的，枣山山祭奉灶马爷，年兔是备年夜饭，还要蒸一些小馍，俗称“蛋蛋馍”，主要是招待过年来客用的。蒸馍出锅后还点上各色颜料，也叫花馍馍。 　　过年时节，陕北的气候寒冷，空窑、草房等处，是储存生肉及年荼饭的冷藏室，一直放到正月过了也不会变质。　　腊月廿三是送灶神节，灶马爷要回天宫述职，这户人家歪歪好好，都出在他口里。人们为祈求他回天宫多说好话，给灶君祗前贴上灶君像（俗称灶马脑），供上“枣山山”，点上油灯，两边贴一副对联：“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烧高香送灶君上天。 “枣山山”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我们叫“扫窑”。全家人早早起床，把炕上的被褥、毛毡、炕席统统搬到院子石床上，能搬动的灶具杂物也都搬出去，搬不动的箱子、柜子和老瓷用床单罩住，然后把扫帚绑在打枣棍子上，从窑顶开始往下扫，把每一个角落里的蜘蛛网、烟灰、尘土都扫了，再把搬出去的家当搬回家，擦拭干净安置好。　　从二十五开始，清洗各种器具，拆洗被褥，剪窗花。最后糊窗户，贴炕围子、年画、窗花。立刻满窑亮堂，蓬荜生辉，感觉舒坦。如果说做年茶饭是为了饱口福，那么扫窑、糊窗子、贴年画、贴窗花则寄托了人们对生活的美好向往。 　　大年三十，陕北人叫“月尽”。这天午后吃羊肉臊子长面或饸烙面，叫“长寿面”。吃了长寿面后要在自家灶神、门神、土神、牲畜圈、石碾、石磨处都要贴对联，院内挂上灯笼。贴对联有讲究：窑洞门窗、大门一般贴“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土神窑贴“土中生白玉，地内出黄金”，石碾“青龙大吉”，石磨“白虎大吉”，牲畜圈“六畜兴旺”，槐树“根深叶茂”，大门口“出门见喜”……　　贴了对子，先到井里担水，把水瓮添满，再把院子扫净，就可以开饭了。我家的年夜饭，打我记事起从没变过。先烩烩菜，有猪肉、粉条、白菜、土豆、豆芽、豆腐；再在笼屉热上备好的年饭，丸子、炖肉、烧肉、软油糕、面兔、面雀。红烧肉是我的最爱，能吃七八快，其次就是羊肉丸子。母亲叫我们都要吃兔兔、雀雀和油糕，说吃了面兔像兔子一样跳，吃了面雀像鸟一样飞，吃了油糕步步高。吃过年夜饭，点着院子的灯笼，在土神、门神、灶神前点香磕头，“点香不磕头，惹下一胡溜。”说的是敬奉神灵要诚心实意，来不得半点虚假。灯笼多是木制的，古色古香，四周麻纸一糊，写上“明灯高照”四个字，里面一盏油灯。家家院子的红灯笼全亮了，整个村里灯火通明，照亮农人的光景，照亮人们的心灵，照亮整个世界。 　　睡时在孩子枕头下要放压岁钱，几个炮、一圪堵蒜，一方面辟邪，一方面祈福。“守岁”是个洋名字，家乡人叫“熬年”，除夕之夜人们总是睡得很晚，一般家里都彻夜不熄灯，预示四季平安，长命百岁。　　正月初一，大家便早早起床了，从门缝中向外放一两响炮，就可以开门了，这叫“开门炮”，意味着开门大吉。村里好玩闹的傲夜到凌晨一两点钟，把“开门炮”一放去睡了。那时大多没有钟表，其它人跟着也放，小孩子们闻声起床去捡鞭炮。小弟没有父亲的许可不敢去，在被窝翻来覆去睡不着，约五点来钟父亲才发话，把开门炮放完就跑了，直到天亮才回来。只见浑身都是土，有时衣服被烧破了洞。起床后母亲馅调、父亲和面，全家人围坐在炕头捏扁食，扁食里要包些硬币，谁吃出钱谁有福。 　　正月初二早饭后，村里按家族相跟着上坟祭祖，我们这个族约有十来家，每家至少去一个人，篮子里装着香纸、祭食、烧酒等，一群人翻山越沟走遍各家的坟，一路上欢声笑语，到最后的坟把祭食都供上，提着空篮子回家。　　闹秧歌永远是陕北过年的最爱。正月初二或初三，各村相继闹起了秧歌。家乡人爱热闹，不闹秧歌，年就过得寡淡无味，没了意思。闹秧歌似乎很简单，几个好热闹的一合计，锣鼓家什响起，全村人闻声而聚。顿时脑畔上、树枝上，人头攒动，围成大圆圈。秧歌把式们纷纷登场，伞头引场子扭起了大秧歌，个个激情澎湃，舞姿翩翩，闹腾得红天火地，燃烧得活力四射。那真是：“锣鼓家什响起来，反应谁也没他快，唱好秧歌确实难，没有导演不排练，就地取材时间短。”从第二天起秧歌队白天挨门逐户拜年，俗称“沿门子”或“排门子。每到一户伞头触景生情，即兴创作向主人祝福。如“进了大门抬头看，六孔石窑齐展展，五谷丰登人兴旺，一年四季保平安。晚上在固定场地闹场子秧歌，先扭大秧歌，有蛮婆、蛮汉、水船、赶驴等表演。完了是小场子，有二人场子、四人场子。由女角扮姑娘称“包头”、男角扮生相称“挂鼓子”的组成，主要表演青年男女的爱情生活，通过有趣的情节与相互的挑逗、戏耍，倾吐彼此间的爱慕之情。有的要闹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闹到正月二十三“燎火节”。如本村不闹去临村看，有亲戚的住下看，没有就往返跑，每年都少不了看几场秧歌，正月在热闹红火中度过。 　　陕北人把正月初六叫“小年”，过法和除夕相似，担水，打扫，挂灯笼，吃年夜饭，守岁。初七早起放开门炮，和初一一样吃扁食。　　在陕北的乡间，正月十五是碾压米茶的日子，晚饭多为米茶煮糕；夜晚点亮灯笼，一如除夕，并在院中燃一小堆豆秸柴火，但人不能取暖，是谓“给老佛打火”。正月十五“转九曲”也称“转灯”，俗话说：“转九曲，消灾驱病，人活九十九”。因此，转九曲男女老少，人人不误。 转灯 　　正月廿三是“燎火节”，夜里要打野火。下午吃过早饭，把早已砍回的圪针梱放在当院，底下铺上麦秸或谷草。天黑了打野火，火头一窜两丈高，火光把院子里照得通红。等火头渐低的时候，一家人一个接一个跳野火，每人要跳三次，再把铺盖、枕头从炕上抱出来在火堆上头绕三下，叫“燎火”。最后，把“枣山山”拿出来在火上烤了，全家人掰开吃，吃了消灾免难，福寿双全。 <h1>　　正月廿三过了，这年就算过完了，新的年轮又开始了，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过年永远是欢乐、希望的寄托……祝福虎年家乡的年味更浓郁、更有情趣！</h1>(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