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丁郎

老想问

石头窑洞里，靠窗户盘着一条土炕，高出地面六七十公分，头尾紧接东西墙。炕上方的墙面有一截刷了油漆，俗称油围墙。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我们从紧东头逼仄的耳窑搬进正中间亮堂的东窑。半新的油围墙，光溜溜的连个花鸟也没有，母亲决定自己画点什么。

哥姐协助母亲四处搜罗别人家用剩的油漆底子。我刚小学二年级，没啥人脉，只能不怕脏不怕累，做些基础工作。化一盆苏打水，一点一点清洗油围墙上的污垢。边洗边擦，哪想到油围墙的漆皮一片一片跟着脱落。正发愁如何向母亲交代，发现漆皮脱落的地方露出花花绿绿的图案，像幅连环画，画上有四个字，我只认识领头的“丁”。



父亲指着画上的人，对我说，这不是丁郎吗？我好奇地问：您认识？父亲笑了笑，从很久以前讲起。

丁郎是个农家子，很小没了爹，与娘相依为命。十几岁就顶门立户，租种别人几亩地，养家糊口。

下地干活要走七八里。丁郎天生能吃苦，只是受不得饿。每天早饭、午饭，娘在家做好，先给他送。他却总嫌送得晚。娘再三解释，给他赔不是。他越听越来气，甚至动手推搡。久而久之，娘每次送饭老远看见他，就紧张发抖。

地头有棵大树，枝桠茂密。树上住着一窝喜鹊，树下是丁郎休息和吃饭的地方。这天刚坐下，听到稚嫩急切的尖叫声，循声望去，原来是几只小喜鹊争着让大喜鹊喂食。过一会儿，大喜鹊飞走了，小喜鹊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大喜鹊叼着虫子回来，小喜鹊又叽叽喳喳。

大喜鹊不停地出来进去，捕虫子喂孩子，都没空休息。丁郎看着看着，猛然想到自己的娘，鼻子一酸，起身往娘送饭来的路上迎去。

娘在路上正两脚不停往前赶，只怕儿子饿急了又发火，忽然望见他朝自己跑来，不由地惊慌失措。仓皇间，脚底一绊，仰面倒下，后脑勺恰巧磕到石头尖，鲜血汩汩往外冒，饭篮还紧紧抱在怀里……

丁郎一声“娘啊”，跪在血泊之中，心如刀绞，痛悔莫及！

娘不声不响离开人世，丁郎蔫实了很多。天天照旧下地干活，时不时望着地头的大树发愣。那天，正躺在树下休息，轰地一个闷雷，一段胳膊粗的树干劈头而降。丁郎闪身坐起，端详着树干，恍惚看到娘慌里慌张送饭来的景象，若有所悟。收工后，恭恭敬敬把这段树干抱回家，找来刻刀，一笔一画刻成娘的雕像。从此，一日三餐在母亲像前烧香敬贡。乡亲们看他诚心悔过，不再说他忤逆不孝，还把他作为知错能改、知道感恩的贤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