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岁月飞逝，流年的色彩都已消失殆尽的时候，唯有那一缕墨香萦绕不散，让往事历历在目。 </p><p class="ql-block"> ——题记</p><p class="ql-block">每当看到书桌上的“一得阁”墨汁，我便忆起同事王老师送给我时的情形。</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他请我到办公室，帮他写校园书法大赛学生组的奖状。我坐在他办公桌前，那桌子实在称不得整洁，一大部分被学生厚厚的画作占领着，余下不多的地盘上，铺着一块墨迹斑斑的画毡。另有一个碗口粗的竹筒，盛放着形形色色的毛笔和画笔，旁边是一个破旧的陶瓷茶碗，布满了墨渍。</p><p class="ql-block">我不禁打趣道：“王老师，这就是画家和书法家的全部家当吗，你太节俭了吧？”</p><p class="ql-block">王老师把一打奖状摆在我面前，从橱柜里拿出一大瓶新的墨汁，拧开盖子，往那破茶碗里倒了些，瞬间墨香四溢。他用乡音浓重的语调答道：“这叫‘不择纸笔’。”</p><p class="ql-block">这话原是唐代欧阳询说过的，“不择纸笔，皆能如意。”我半开玩笑地说：“看来王老师已经到达古人的境界了！”</p><p class="ql-block">他却收敛起笑容，认真说道：“学字还有很长的路走呢，咱们后辈可不能懈怠。”</p><p class="ql-block">我点头称是，在那筒炸毛的笔中挑了一支略微趁手的，按照王老师的要求，往奖状上写了起来。我把写好的第一张拿给他看，他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笑意：“不错，比我写得好。” </p><p class="ql-block">我明白这不过是王老师的谦辞，他是精通绘画与书法的专业人士，我怎能与之相提并论？正在我脸红的时候，王老师用竹枝似的手指，指着我的字，以商量的口吻说道：“你看这些笔画，太细瘦了些，和你从前学的兰亭不太一样，倒有几分瘦金的意思呢……还有这里，再写饱满些会不会更美……”</p><p class="ql-block">多么汗颜，我怎好意思告诉他，由于疏懒的缘故，我对《兰亭序》的研习已半途而废。如果说出来，不被批评才怪！</p><p class="ql-block">王老师微笑着，好像我心里想的，他都知道了一样。他把那瓶新的墨汁封好了口，递给我说：“这瓶墨你拿回去用吧，得空多写写，一定要持之以恒！”</p><p class="ql-block">天啊，我何德何能接受王老师的慷慨馈赠？我的脸烧得更厉害了，胡乱摆手说：“不不，你自己留着用吧，这么一大瓶墨，花了不少银子吧？”</p><p class="ql-block">他只是笑了笑，指着窗台上的旧墨说：“别客气，这瓶里还有不少呢！”</p><p class="ql-block">我怀着惭愧的心情，总算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而王老师也写成了教师组的获奖名单，那是一张三尺见方的大红海报，上面用隶书工工整整地写满获奖者的姓名。直到现在，还张贴在一楼走廊里，十分引人注目。</p><p class="ql-block">后来我非常有幸，聆听了王老师的公开课《营造艺术的情趣和意境》。他首先为书法大赛获奖学生颁发了奖状，并言之凿凿地说道：“我们身为中国人，一定要写好汉字，要传承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一霎时我感到责任重大，也恍然大悟，他让我写奖状，又送墨给我，真是用心良苦。</p><p class="ql-block">接着，他讲授了水墨画的画法，并在黑板悬挂的宣纸上演示起来。寥寥几笔，一幅石竹图便呈现出来。他把准备好的笔墨和宣纸分给学生，要大家学以致用，创作一幅画。在他的指导下，同学们纷纷上交了作品。王老师站在讲桌前，把这些画作一一作了展示和点评。他以齐白石画虾为例，教导学生要学会观察，了解艺术源于生活，又对比中国画与西洋画，着重说明中国画更注重情趣和意境。一说到国画，他的眼里泛起灼灼光彩，声音也不自觉地昂扬起来，那是汹涌澎湃的民族自豪感。满腔热忱，溢于言表。</p><p class="ql-block">我注视着讲台上的王老师，心中肃然起敬。他穿着褪色的工装，面容黑黄而瘦。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乡音，字字句句，无不传达出一种殷殷之情，那便是希望我们在座的每个人，都要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p><p class="ql-block">王老师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专业美术教师，每当开大会或举行活动，板报都由他负责。漂亮的艺术字自不必说，那挺拔的竹子，遒劲的梅花，繁盛的牡丹……各种各样的插画，在他笔下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p><p class="ql-block">“你也学一点，以后用得上！”</p><p class="ql-block">他经常叫我去帮忙，教我如何在黑板上布局，设计怎样的图案。 </p><p class="ql-block">我虽敬佩他，口头答应着，却也忍不住反驳道：“我又不教美术，学这些有什么用？”王老师也只是笑笑，并不答话。</p><p class="ql-block">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太不懂事。不懂得他深沉隽永的期望，更不懂得世事无常，人间的诀别总是猝不及防。</p><p class="ql-block">“王老师走了，今天下午出殡！”</p><p class="ql-block">噩耗传来，如同晴天霹雳。明明前一天我们还在楼梯相遇，我向他打招呼：“早上好！”他一如既往地温和笑道：“好！”想不到这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字。</p><p class="ql-block">他去世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肝胆破裂，先前已有了吐血的征兆，只是他不肯及时就医。</p><p class="ql-block">与王老师共事十二载，我终于不熟悉他的经历，只知道他曾有过一个女儿，那孩子不幸夭亡后，他便整日借酒消愁，以至积郁成疾，英年早逝。</p><p class="ql-block">王老师走后第二天，我们同事一行人到墓地祭奠。我脑海里又浮现出他的面貌：身材瘦削得很，好似一棵伶仃的苦竹，一身褪色的工装，黄里带黑的脸，用一口浓重乡音谈笑风生，笑容永远是友善和光明。</p><p class="ql-block">他的葬身之所，是家乡的山坡。清风吹拂，送来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天光云影，绿树婆娑，一派盎然诗意。王老师平生兼具艺术家与诗人的特质，这里对于他，也的确是好归处。只是自此一别，苍茫天地，我何处去寻这良师益友？</p><p class="ql-block">愿王老师安享山川风物带来的一切快慰 ，愿他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永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