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南疆防御作战回忆录——越战老兵 谷新国

秦川锐剑

　　此文由我的堂弟、越战老兵谷新国撰写，是他参加1984年保卫南疆老山防御作战时的亲身经历，仅此献给曾经为保卫祖国而英勇作战甚至流血牺牲共和国的军人们！

　　2023年9月15日，我们曾参加过保卫南疆防御作战的32师炮兵团10连的战友们，在云南省马关县隆重聚会。来自祖国各地的战友们，在代指导员、刘连长及王家学、谢平原、马东鹏、钟正华、李瑞英等老兵的精心组织下，我们这些阔别了40年的越战老兵，欢聚一堂，再叙战友情谊，重温战斗岁月，开展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联谊活动，我们重新踏上了日思夜想的对越作战老阵地，参观了罗家坪战斗遗址和老山顶峰纪念馆展厅。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昔日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年轻小伙子，现今大都已是两鬓染霜，成为了六十开外的老人。令人更为痛心的是，还有部分战友撒手人寰，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看到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回想起1984年那场保卫南疆防御作战的艰苦岁月，让人依然记忆犹新，仿佛就像发生在眼前。

新兵生活

我是1983年10月，从陕西省武功县入伍来到云南昌宁县，成为了32师炮团10连的一名新兵。

在新兵连王有其连长和李光普指导员、新兵班长李瑞英的精心教导下，我们从一二一走步学起，经过一个多月的摸爬滚打，逐渐由一位普通社会青年，成长为基本上合格的一名解放军战士。

45天紧张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们10名新兵分配到了老连队。他们分别是：山东的张殿全、满凤军、孙兴国、冯金云，云南的李黔 辉、白建生，陕西的韩健、张继民、程俊生和谷新国。

我被分配到了一班，班长是李瑞英，副班长是唐建国。班里只有一个老兵，叫陈志文。三个新兵是冯金云，李黔辉和我，我们6个人组成了一个炮班。

连长徐仁国回家探亲去了，每天由副连长潘才富和指导员王道旭带领我们出操和军事训练。早上，潘副连长带领我们进行5公里越野训练，王指导员在后面给大家加油鼓励，他俩配合的非常好。到休息时，我们把没打结实、散开了的背包重新打好，有时还要检查背包里的三分四定带齐了没有。

刚到老连队，我们这几个新兵，背包也经常会出现散乱的情况，跑在我后边的同班战友李黔辉，总会伸出友谊之手，帮我把快要掉出来的衣物塞进背包里。潘副连长是个很会带兵的干部，军事动作非常标准，他总是时以身作则，爬在地上给我们作示范动作。在单双杠训练时，他也是身体力行，率先垂范，使我们很快学会了杠上动作。他这个人很随和，休息时和我们像亲兄弟一样，一起聊天侃大山，没一点当官的架子。

我们炮班，当时装备的是12管一零七火箭炮。班长李瑞英手把手教我们操炮，副连长和吉平排长对我们进行瞄准训练：他们都口令威严准确：101号目标，榴弹瞬发引信，集火射向，齐射装填，标尺XXX，基准射向向左或右XX一XX，一气呵成，仿佛进行实弹射击一样。

紧张有序的训练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我连接到上级命令，全连暂停训练，统一到营房后面的观音山上炸山取石头，为部队营房建设准备石材。

在采石工地上，我们晚上住的是帐篷，渴了喝的是山泉水，尽管条件艰苦，但大家依然干劲十足，谁也不甘落后。

在采石工地上工作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接到上级命令，我们32师即将参加老山防御作战，连队立即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

战争风云

原来，我们在采石场工作期间，祖国的南疆风云变幻，一场保卫南疆防御作战如期而至。我和我的战友们有幸参加了这场举世瞩目的战争，为保卫南疆流血流汗做出了重大贡献，在我的人生中记录下了令人难以忘怀、为之骄傲的一页。

当前的战况是这样的：1984年4月28日，我中国人民解放军14军40师奉命一举收复被越军侵占的老山，4月30日11军31师又收复了者阴山。收复“两山”后，我军于5月15日起，由自卫还击作战转为防御作战。者阴山地区战事趋于缓和，而老山地区成为敌我双方军事斗争重点。越军随后反复以师、团规模的兵力，向我军老山地区发的了一次又一次反扑，企图再次抢占我老山地区一线阵地。

由于越军对我老山地区频繁进行拉锯作战，我中国人民解放军被迫持续对越进行防御轮战。因此，接上级命令，我们11军32师奉命接替14军40师在老山地区对越防务，由此拉开了老山对越防御作战轮战的序幕。

枕戈待旦

接到紧急备战，准备打仗的命令后，我们连队马上由观音山撤回营房，准备立即开赴前线。

记得，当天副营长王勇奇马上去县城，给探亲回家的战士发电报，要求火速归队。由此，我们便开始了人不离岗，枕戈待旦的紧张战备生活。

为了适应战斗的需要，部队装备立即进行了更新。我连由原来的12管107火箭炮改装成射程更远的130火箭炮。

由于我们刚刚接触新炮，缺乏操作经验，上级便调来了11连一名炮校毕业的排长伍优厚和几名战士，专门为我们教学操炮技术，我们很快就掌握了基本操作要领。

在操作训练期间，营部一个干部模样的同志对我们说，前方战斗已经打响，31师在战斗中作战异常惨烈，一门炮打得只剩下两三个人了。他叮嘱我们，要好好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就会少流血，好去接替31师。后来，听老兵说，那是我营即将转业的一个副教导员。

随即，我们又转为了二级战备。连队司务处，逐人统计三分四定所缺物资，及时补发给所有人员。这时候，我们就做好了单等一声令下，随时出发上战场去杀敌的准备。我们往往是早上起来打好背包等待命令，晚上展开背包休息，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打好背包随时准备出发。

这几天，部队出征之前，团里的大喇叭，除过播放吃饭、休息号外，整天就播放越语，对官兵进行一些关键军事用语的越语学习。要求官兵必须掌握十句关键的越语，比如“缴枪不杀”，就被形象地用同音的中文字词标注为“诺松空叶”。还有其他诸如“我们优待俘虏”“中越人民友好”等越语，说一句翻译一句，大意是缴枪不杀，不许动，解放军宽待俘虏等。连里还为我们发了本小册子，把越语的读音写成汉语，底下写出汉语的意思，我们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7月14日晚，连里紧急集合，传达上级准备开拔，参加作战的紧急命令。首先，连长徐仁国强调了连里的纪律，要求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员有事必须给他请示，一切听从指挥。接着又宣布了十条战场纪律，其中有一条最为严厉，就是临阵逃脱、动摇军心者就地击毙，绝不手软。

接下来，王道旭指导员讲话，他说：越军在边境对我边民和边防部队造 成了多起流血事件，依仗苏联撑腰，妄称自己是世界第三军事强国，在边境地区对我国进行多次挑衅，杀我边民，占我领土，无恶不作，是可忍孰不可忍。接上级命令，我军已经对其进行了几年的还击作战，以保证我边民生命财产安全，以保卫祖国边疆神圣不容侵犯。当前我军已经收复了者阴山和老山，部队开始进行保卫南疆防御作战。最后，王道旭指导员要求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带头写出请战书。

听说要进行保卫南疆防御作战，全连战士情绪激昂，纷纷向上级请战，请战书、决心书像雪片一样纷纷送往连部 。

在这期间，最让人感动的是，11连留守不去执行参战任务，而他们连两位超期服役的老兵，写了血书递向营部请求参战，营部当即批准了他们的请求。由于他俩在11连是军事骨干、技术相当过硬，便被分到我连，分别担任二班和四班班长。

要准备打仗了，连里把稍大一些的肥猪都杀了。那几天，连队伙食特别好，炊事班想尽千方百计改善伙食，餐桌上每餐都有四个硬莱。

同时，连队准备好了战时的柴米油盐，装了满满一卡车。所有卡车和炮车都加满了油，炮用畜电池也充满了电。我们给炮车插满了树枝，作为防护网。每个人头上都用桃树枝编好了伪装帽，整装待命。

次日，又进入了一级战备，也就是在三天之内，我们由三级战备进入了一级战斗准备。

7月15日，部队准备开拔，奔向战场。早上五点左右，连队吃过早饭后，除留守人员外全部登车。记得，当时每辆车都要手摇起动，包括营部营长教导员坐的小吉普。吉平排长是个大个子，下去摇了几圈累得没揺着，又换人继续摇，终于所有车辆开始了轰鸣，整个车队就像怒吼的雄狮，一鼓作气奔向杀敌战场。

奔赴前线

在向战区开进时，我们班炮车是11连驾驶班调过来的老兵刘大坤驾驶，潘副连长坐在我班炮车驾驶室内。山路曲曲弯弯，行至天亮还没走出昌宁县。

团部命令宿营时，所有车辆一律在路边暂停。走在我们炮车前面的是地方支援拉送弹药一辆东风大卡车，它一个刹车停在了下坡半坡处。这时，我们炮车驾驶员赶紧刹车，依然紧刹慢刹就是刹不住，车辆不小心轻轻地撞在了东风卡车后面。当时，车辆水箱被撞坏，水哗哗地往外流。车子开不动，只能等救援了。好在修理连的修理车及时赶过来，给我们修好了水箱。我们坐上炮车，又开始追赶部队了。

当我们匆匆忙忙行驶到保山市一条街道上时，车辆突然遭到一阵猛烈的撞击。我们急忙停车察看，原来是地方上一个小伙子，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不小心撞到了我们炮车后面。副连长和一位战友打开炮衣仔细检查，发现地方手扶拖拉机撞断了左边炮车支撑器上一个约3公分长的旋钮。

由于掉队了，大家心里很着急，尤其是副连长，他拍了拍腰里的手枪，大声吼道：“他妈的，赶紧给老子修车！赶不上部队，耽误了战机，老子毙了你！” 副连长一席话，吓得那小伙子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最后，我们把车开到保山汽车修理厂，工人师傅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们把炮车修理好了。我们反复试了几下，确认没有问题了。这时，修理厂厂长一个劲的给副连长说好话，为小伙子求情。看到那小伙吓得一头的汗水，颤颤巍巍的样子，副连长也就不再追究了，我们坐上车赶紧又出发了。

车修好后，开始追赶部队。由于我们掉了队，没和连队在一起，吃饭就 成了问题。好在，有的老乡请我们到他们家里去吃饭，也有好心的群众送来饭菜，解决了我们的就餐问题。就这样，我们终于赶上了大部队。

车队路过云南省会昆明，我们坚持不扰民，绕着城边走，部队从滇池边上经过。路过开远时，路边小商贩看到军车过来，一个劲的把梨子等水果抛向车里，这让我们十分感动。

经过七八天的长途行军，我们终于来到了云南省马关县边境上，在一个叫绿差冲的少数民族村驻扎下来。

占领阵地

在绿差冲村驻扎下来以后，部队立即为我们查验血型，每个人都剃了光头，以防负伤后感染。同时，又从步兵部队请过来一位干部，教我们如何正确的站岗执勤、回答口令。紧接着，又开始了严格紧张的操炮军事训练。由于没有教练弹，又不能进行实弹装填，也只好做一下装填的动作，掌握一下射击要领罢了。

经过一个星期的紧张训练，上级命令我们迅速占领射击阵地。我们匆忙乘着炮车，就向阵地出发。出发不久，由于我们炮车车况不佳，一会儿就掉了队。等我们赶上连队时，其它战友己经吃过饭，准备出发了。教导员陈伯静见我们刚回来，大声喊：”赶快盛饭，坐车上吃！” 我们打了饭，坐在颠簸的炮车上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

到了当天晚上，我们这才赶到待接阵地，部队立即搭好帐篷宿营。

进入阵地两天后，从上面传来了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我们团的一营和三营由于地理情况不熟，加之通信联络等方面的失误，导致一位排长和我的一位老乡，以及几名老兵不幸英勇牺牲。

血的教训，值得汲取。从营部派到我们连指导工作的副教导员李振英，经常用他那浓浓的家乡话给我们讲，德（特）别德（特）别要提防的是敌人的德（特）工！王道旭指导员开玩笑时，总把他称作“老德工”。

惊心动魄

接手阵地后，我们全体官兵发扬爱国主义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一切行动听指挥，做到了招之即来，来之能战。

在一次吃晚饭时，李副教导员又用浓浓的乡音严肃的告诫我们，某部队发生了特工袭击，并造成了严重后果，“我们德别德别要防的是德工”。

我们阵地上的炮弹堆得像座小山，雾气又大，能见度又低，李副教导员一席话，说得大家感觉到好像特工无处不在，随时都会出现似的，我们紧张到了极点。因而，由此引发了一场惨痛的教训。

由于战士们都未经过实战，所以大家心里都高度紧张。7月28日晚，我连站岗时，一排前半夜，二排后半夜，我们在阵地前后布满了岗哨。我们班六个人三支冲锋枪，班长一支、副班长一支，陈志文老兵一支。我没分到枪，却分到了四颗手榴弹。站岗时我穿上大衣，口袋里装上手榴弹，走起路来咣里咣当的。蚊子出奇的多，隔着衣服咬的人非常难受。连里虽然发了驱蚊精，抺到脸上臭哄哄的，勉强可起一点作用。

这一晚，轮到我和武功老乡张继民在公路边的弹药库旁站岗。他拿着班长的冲锋枪，站了一会儿把枪交给了我说：“你把枪拿着，我去方便一下。”张继民刚走了一会儿，突然从帐篷里传来一声瘆人的惨叫声。这一声惨叫，惊得我头发嗖的竖了起来！呀，难怪领导强调要严防特工，果然是特工杀进帐篷了！我马上提起枪推将弹推上了膛，枪口对准帐篷。当时还算脑子清醒，想到帐篷有自己的同志在休息，枪口抬高了半尺，一发子弹穿过夜空，呼啸而过。紧接着，四面枪声大起，但大都是对空射击。有经验的老兵们爬在汽车下，有拿枪的，有拿着柠开了盖的手榴弹的，如临大敌。空气仿佛凝固了，人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时，连长徐仁国和指导员王道旭大声喊到，不要开枪，各就各位。听到干部的喊声，战士们情绪才得以稍微稳定。

友邻部队某部先我们一步来到战区，对情况相对较熟悉。这时，他们一位干部赶过来，询问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有人过来，我们好几个战友，马上把枪口对准他们，大喊不许动！他们慌忙喊：“把枪放下，把枪放下，我们是友邻部队的！” 徐连长一听，赶紧让我们收起了枪支。徐连长告诉他们，我们可能遭遇到特工袭击。问名情况后，他们说这是一场误会，是惊慌失措所造成的混乱。

最后查明了这场误会的原因。原来是二班长张厚明在帐篷中休息，做恶梦时发出了惨叫声。而当时有个老兵在帐篷附近站岗，听到慘叫声以为敌人特工来了，便向帐篷里开了一枪，刚好打在了二班班长张厚明的腿上。

查明情况后，连里及时安排自愿兵安明显驾驶卡车，将张班长送去了后方医院治疗。

南疆中秋

古历八月十五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我们在南疆的阵地上度过了这个难忘的传统节日。

这一天，连队给每个人发了一盒月饼，内装四块，两个咸的两个甜的。红红的月饼盒子上，写着一首诗：身披硝烟赏明月，御敌守边度佳节。中秋月饼犒将士，既表慰问又祝捷。

在这南疆的阵地上，手捧着祖国人民送来的中秋月饼，不由我心潮滚滚，思绪万千。在这 战斗的间隙，我想起了远在千里的家乡，想起了年迈的二老双亲。儿行千里母担忧，父母亲知道我上了前线，参加对越作战，妈妈的眼都哭肿了，父亲总是要求我每星期写两封信给家里。家里收到我的信，就是一家人最高兴的事，这样他们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怒吼杀敌

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主要集中在662.6高地、那拉和八里河东山3个地区，敌我双方防守和争夺的重点又集中在662.6高地和那拉一带。我们32师接替14军40师在老山对越防御作战后，94团防御老山主峰方向，96团防御662.6、那拉方向，95团为师预备队。保障作战的有炮兵第4师、炮兵第16团，以及军、师炮兵团。我们32师还组建了师炮兵群和94团、96团各一个炮兵群。

我们炮兵团就是32师炮群的一部分。

这一天，我们连终于接到了占领主阵地点命令。在连队统一组织下，四辆炮车一溜烟驶向白石岩阵地。来到射击阵地后，我们班长李瑞英带领大家快速用指北针定好基准射向和车头方向，然后挖好四个车轮位置，驾驶员刘道喜快速熟练的把车开进挖好的坑内，我们脱去炮衣，转动千斤顶把车体调平。连长命令一排长协助副连长，在伍优厚排长的协助下，很快把四门炮的射击角度调整好了。这时潘才富副连长洪亮的声音传来：XXX号目标榴弹瞬发引信，集火射向，齐射装填！排长复诵口令，班长边复诵边记录口令，副班长唐建国飞快的操作着瞄准镜，并转动高低机和方向机，陈志文老兵用引信搬手把引信调到瞬发，我和李默辉、王道勇三名新兵快速把裝好引信的炮弹填入炮膛，十九发炮弹立马装填完毕。这时，副连长高喊隐蔽，李瑞英班长拉好炮后拉杆，这样电路就通了。随后，他迅速跳进驾驶室，我们其它几人也都隐蔽好了。预备一一放，随着副连长一声令下，火炮瞬间吐出火舌，炮弹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呼啸出膛，在天空中划出长长的火焰飞向前方，射向敌人的阵地，炮弹准确命中目标。发射完毕，火炮后面原有十几公分的水被烧得精光，炮管下面的帆布也着了火。李瑞英班长赶紧用水泼灭了火苗。这次速射，给予了敌人有力打击，受到了前方指挥所的好评。

由于火箭炮发射时火光太大，容易被敌人发觉，从而可能遭到敌人反击，所以上级命令我们发射完毕马上返回，我们立即收炮坐车，返回了原地待命。

阵地转移

回到等待出击阵地上，我们开始美化阵地。大家给阵地上布满了花花草草。远远望去，谁也想不到这里竟是一座炮兵阵地。不知是二班副班长龙勇，还是那位老兵，从别的地方挖来一棵铁树，栽在了阵地上，也使我第一次认识了铁树。我使劲掐了掐叶子，还真掐不下。阵地上还办起了板报专栏，征集大家写文章、写诗词，所以阵地更像一座花园。条幅和对联上写着，边疆似别墅，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人在阵地在，势与阵地共存亡;还我河山等内容。

不久，我们又开始进入白石岩老阵地。这次，我们依山构筑工事，用麻袋装上土，垒成一米多高的围墙，上面用砍来的松树蓬上，再铺层麻袋，盖上一层厚厚的土，地下铺上床板，这就成了我们住处 。一想到，对敌前沿的战友们住在狭隘潮湿的猫耳洞里，我们可就幸运多了！

战地见闻（一）

驻训期间比较清闲，我便到距离我们阵地前约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和一个边防迫击炮排的战友们聊天。这一次却发现人还是那么多人，但基本上都不认识。最终了解得知，这里曾经遭受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特工袭击。

原来，当我们撤回待击阵地期间，来了越南一个特工加强排，进行了一次突袭。敌人分作两路，一路炸毁了我国从西德引进的高科技雷达，一路袭击了我边防迫击炮排。说起这高科技雷达还真不错，当越军发射炮弹后，能马上测出他们的方位坐标，使得我们炮兵能快速催毁它，价值不菲，损失不小。再说这迫击炮排，越南特工过来时，根本就不理睬哨兵，直接用四零火箭筒对准住宿的帐篷就发射火箭弹，然后机枪扫射，几分钟结束战斗。一个排只有一个幸存者，并且是个懒人。

这个懒人，自有懒福，往往会逢凶化吉，让人不可理解。不久，我们也混熟了。在一个清晨，听到一个战士在他的猫儿洞前带着哭腔喊他名字。仔细一看，原来他住的那个猫儿洞刚才突然塌了。战友们一看，这一下完了，他一定是被活埋了。正当战友们手忙脚乱抢救他时，却只见他端着洗脸盆，啍着小曲慢悠悠地回来了。原来他是到河边洗漱去了！手忙脚乱的战友们，看到他悠闲自在的样子，不禁喜极而泣。我连的战友调侃说：这个懒人，大难不死，必有厚福。特工袭击时只有他一个人没死，猫儿洞塌了他一个赖人那天又偏偏起得那么早，躲过了一场灾难，可能冥冥之中老天也在保护他，这真是一个有福之人。

在炮火连天的阵地上，有时总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奇闻趣事，实在让人啼笑皆非，忍俊不住。

在我们阵地上有个放弹药的U型钢板做的掩体，钢板上不知何时 从哪儿射来一颗子弹，弹头竟然牢牢地卡在钢板上。李瑞英班长用尽全力也没有掰它得下，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们炮阵地后边是炮四师的一个火箭炮连，其中有两位是我们陕西老乡，我们没任务时就过去玩。他们担任实战值班任务，经常发射炮弹袭击敌人。他们观察所一发现目标，用不着请示就直接开打。

他们有种引信叫电一22，很是厉害，离地面二十米爆炸，对步兵杀伤力极大。普通炮弹承受五公斤压力才爆炸，而这种炮弹抗压力更低，所以雾大空气密度大、压力稍大时就不能发射。

我的一个老乡是炮位瞄准手，当他瞄准完毕，隐蔽着从炮后经过时，偏巧上级下达了发射的命令。炮长接到指令随机按下发射按纽，炮弹呼啸而过。强烈的火焰，一瞬间把我老乡的头发烧光了，把他的一只耳朵也烧掉了。

战地见闻（二）

在战备执勤期间，时间长了，也不免就产生了麻痹情绪。平时就是站岗休息，在阵地上溜达，和战友聊天。每当听到副连长高喊：炮手就位时，我们的战斗任务就来了。我们一个个飞快地奔向炮位，各司其职。副连长高喊，向某某某号目标射击！排长复诵，班长边复诵边记录，副班长边复诵边操作瞄准镜，我们四名炮手负责装填炮弹，紧接着炮弹就怒吼着，射向敌人阵地。

由于我们炮击任务相对较少，所以每听到副连长高喊“炮手就位”时，全连战士都情绪高涨，一个个像注入了兴奋剂一样，迎接着一次又一次的战斗。

由于射击任务不多，连里因此向营部请示参加战斗。最后营首长说，那就给你们一个任务去搜山吧！搜山的目的就是搜索山里有无潜伏的越南特工。

吃过中午饭，由一排长伍优厚带队，我们一行十几个人端着冲锋枪就下山开始搜索了。由于战区敌情复杂，我们的子弹都上了膛，一般都打开了保险，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这一下午，我们仔细搜索了山下的各个角落，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陆陆续续地上山回到了驻地了。这时，刚好到了吃饭时间。战友们顺守把枪一放，有一个人没有退出子弹就吃饭去了。谁知，就是这一小小的疏忽，最后竟然闯下了不可饶恕的一场事故。

吃过晚饭，天慢慢黑了下来，一部分战友就去上哨换岗。没有任务的战友，就钻进猫儿洞开始休息了。这时，猫耳洞外突然传来一阵冲锋枪连发的“哒哒”声。我们赶快出去查看，原来是一位老兵自己提着的冲锋枪走火，打着了自己的脚面大拇指头。连里文书杨富保接过冲锋枪检查查，发现弹匣里30发子弹就仅仅剩下5发了。

这位受伤老兵是33师补充到我们连的。

第二天团部来人调查，看他是不是自伤，想脱离战场。这位战友在医院给连队写信，说他对不起我们连，也给33师抹了黑，其实也就是那支打开了保险、子弹早已上瞠的枪支惹的祸。

晚上我们都轮流站岗执勤，一般都是双人岗哨，这样才能确保连队安全。这一天，轮到我和老兵陈志文站岗。我们的哨位在两座坟跟前，挖了个五六十公分深的掩体，二人穿着雨衣紧握钢枪，趴在掩体里，不许发出任何声音，更不允许抽烟喝酒。我们睁着警惕的眼睛，任何蛛丝马迹也不敢放过。这样静静的守护了两个小时，等时间到了，这才换岗休息。

在我们阵地附近，经常可以看到支前民工和军工。他们很辛苦，上去背着弹药送给一线部队。而返回时，往往会抬着担架，或背着伤员、烈士。这个运送伤员、烈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一直抬着或背着，沟沟坎坎下不去了，你住下爬，他就在你的肩头或背上。这些支前民工对待伤员烈士，就跟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就是再苦再累，也要确保把他们送到目的地。

我们阵地后面有个烈士转运站。烈士送达后，工作人员先要给他们清洗身体，整容化妆，然后换上一身崭新军装，让为国捐躯的英烈体体面面地安息在麻栗坡烈士陵园内。

在阵地上，也经常看到有去占领阵地的步兵经过。步兵战友们哪可真是辛苦。他们每人打着绑腿，背着背包枪支，挎抱水壶，手榴弹，弹匣，有的还带着几发小型炮弹，或扛着轻重机枪，每人负荷都在过六十斤以上。可他们个个步履坚定，行走带风，实在让人佩服。

这些战友上了阵地不久，又会有换防下来的步兵经过。再看这些从一线下来的战友，他们一个个篷斗垢面，胡子麻茬的，有的裤腿扯到了大腿处，衣服脏得像半年没洗一样，长长的头发遮着疲倦无力的脸庞，一个个极像流浪汉模样。可见，前沿作战的战友们是多么辛苦！一天，有个军官模样的战友，走到我班炮车前面，摸了摸炮管，对伍优厚排长说：“你们怎么还不开炮，我们在前方望眼欲穿，等着你们开炮打击敌人！” 伍排长连声说：“马上开炮，马上开炮！” 看到他们疲惫不堪的身躯，我不免产生了许多伤感之情。有人说炮兵是战争之神，是战争的幸运儿，这话一点不假。和一线步兵相比，我们应当是老山防御作战中，最值得庆幸的战斗群体了。

战地见闻（三）

从其他渠道传来消息，在我们阵地不远的大桥上，曾发生过我军生擒越军特工的故事。

离我们阵地不远处有座大桥，我们早上跑步经常经过那儿。这座桥是连接前线和后方的一条重要交通要道。桥上桥下分别有一个步兵连队把守，桥头都设双岗，对来往人员车辆进行盘查。

有一天来了一位卖水果的姑娘，她和战士们一边开玩笑一边嬉戏，战士们也和她闹着玩。这时，一位副指导员发现她腰后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把手枪。副指导员立马使了个眼色，一个连环腿踢向他，五六名战士一起动手，终于制服并绑了这个越南人。押到后方后，经审查才知他是一名越南特工，而且还是个男的。

阵地上的生活也较单调，除了吃饭站岗对敌作战炮火射击外，闲来无事就是坐在某处看炸点。天黑尽了，一颗耀眼的照明弹射向天空，顿时大地如同白昼一般，这是我军观察所在观察敌情。稍后，就会隆隆的炮声和机枪扫射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这丝毫不比除夕夜的鞭炮声弱。空爆弹的杀伤力既大，又好看，像天女散花似的，头顶呼呼而过的炮弹我也习以为常了，从声音上也能判断出它飞向远方还是落在近地。

记得第一次占领阵地时，听到不远处一声炮响，吓得我一下子就爬在了地上。班长李瑞英说，没事的，那是打往远处的炮。看到全班只有我一个人爬下了，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了。现在听惯了炮声，也习以为常，不怎么害怕了。

在战地，大多数战友都花十块钱买来一个小收音机，晚上没事就收听广播，有的甚至收听敌台。刚开始，指导员王道旭不许大家听敌台。最后也就默许了。你们去听吧，就那么回事！因为越台的对中国人民解放军及亲属广播内容纯属胡扯，被我军打得连一个炮阵地都占领不了，一反扑就死伤一大片的现状，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谁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呢！

凯旋归来

我们32师接手老山防御作战后，前沿一线将士按照中央军委对老山防御作战提出“英勇顽强、长期坚守，独立作战、寸土不丢、大量歼敌”的作战指导思想，密切监视敌情，尽快熟悉地形，迅速加固工事，抓紧修筑战壕，抢时埋设地雷，调整兵力布署，补充各种作战物资，以保证有足够的力量抗击越军大规模进攻。在后方炮兵有力支援下，官兵们在非常恶劣的条件下，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在生与死、苦与乐、得与失的考验中，以惊人的毅力艰苦奋战，精忠报国，较好地完成了中央军委赋予的光荣使命。

　　转眼到了1984年12月7日，接到上级命令，我们圆满完成了老山防御作战任务，晚上即将撤离白石岩战场，转回后方进行休整。

听到这一消息，大家无比激动，我们迅速整理好装备，打扫好战场，吃过晚饭天黑以后，开始回撤。为了顺利撤回，撤离前团里安排三营85加农炮连向敌人发起猛烈射击，掩护大部队撤退。

撤退中，要求车不开灯，人不发声，一路摸黑前行。行进中，好长一段路是越军炮火容易覆盖之处，所以大家特别小心。漆黑的夜晚，战车一辆跟着一辆慢慢前行。后来，终于通过了交址城，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脱离了战区，回到了后方的安全地带。

一见脱离了风云突变的战场，战友们这才喜笑颜开，庆祝凯旋归来。

到了凌晨二点左右，炮车进至西畴县马街镇龙潭坡村，我们将在这里进行休整。

　　我们32师在老山对越防御作战历时4个多月，实战锻炼了部队，经受了考验。听说，我们撤回内地后，接替我们进入战区的是1军1师，他们于12月9日上了前线，拉开了新一轮老山防御作战序幕，祝愿1军的战友们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取得防御作战的新胜利。

历史将永远记载着11军32师在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这第一支轮战部队！也将永远记载着11军32师在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这辉煌而永耀军史的一页

　　到达西畴县马街镇龙潭坡村时，也就到了部队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补充新兵工作阶段。

按照团里安排，经连队研究决定，我连和支援我连的服役期满的战友们恋恋不舍地的离开了连队。他们是：李瑞英、陈志文、杨永森、龙勇、何秀山、刘道玺、李忠德、常宗顺、朱文典、程星照。还有11连支援到我连的两位写过血书参战的战友周仕林和毛子龙。

老兵走了，新兵补充了。留守在营房我的老乡程俊生和鲁雁斌，他们坚决请求参战，和新兵一起补充到连队了，程俊生被连里任命为二班班长。这时，王道旭指导员调走了，接替他的是副指导员任凡申。

复补工作一结束，上级传达说，我们马上又要去攻打马林。连队又从难从严从实战出发，开始了紧张的军事训练。

听说，攻打马林的炮阵地是一片开阔地，火箭炮发射时火光大，容易暴露目标，一旦被敌人发现就可能遭受毁灭性的袭击。所以，我也就下定了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决心，给家里写了封遗书。遗书的大致内容是：亲爱的父母及家人，当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己经奔上了战场。如果我牺牲了，请你们不要难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有战争就有牺牲，我们为国捐躯是光荣的，死而无怨，也盼家人保重，不要为我伤心。

信是发出去了，连里把柴米油盐装了满满一车，整装待发，万事齐备，单等一声号令，再次奔向杀敌战场。

突然，一天晚饭后全连集合，新任指导员任凡申宣布，因国际形势需要，接上级通知，攻打马林的军事行动取消，部队准备撤回营区。

听到部队取消作战，要返回营区的消息，大家如释负重，感觉好像重新获得了新生。

不久，部队陆陆续续返回营房。当我们将要行至宝山市时，团首长让所有火炮脱去炮衣，在市区缓缓经过。我们端着冲锋枪，头戴钢盔，正襟危坐，目不邪视，铮亮的炮管熠熠生辉，显示了人民军队的威严，表达了防御作战勇士们威武霸气的情怀。

人民子弟兵凯旋归来，受到了宝山人民的热烈欢迎。当地政府扎了喜庆壮观的凯旋门，各行各业人民群众手拿小彩旗向我们致意！炮车经过时，地方的年轻人把五彩缤纷的花纸撒在战友们身上，小学生高兴的大喊：“解放军叔叔好！” 这时，我和战友们都感到无比的激动、自豪和荣光。

回到昌宁县营房门口，县政府又特意为我们扎了道“迎亲门”，街道两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欢迎的人群从达丙十字一直排到了营房门口。小学生给我们炮管后面密密麻麻的系満了红领巾和鲜花，各界慰问团慰问品纷纷送到部队自不必说。

我们连圆满完成了上级赋予的作战任务，在此，我对带领我们浴血奋战的连首长及十连全体战友表示深深的谢意和革命敬礼。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些防御作战中同甘共苦的生死弟兄。

他们是：十一连连长曾庆兰，班长周仕林、毛自龙，驾驶员刘大坤、柳金才，战士王光源、刘富保、何定光。指挥连的李永达、蔡俊英、王路生。营部的李振英副教导员，炮校毕业的两名实习排长赵志刚，还有一个安徽藉的记不起名字的老战友，33师的高秀坤、王道勇、陈志平、陈席方。还有友邻部队云南省军区边防17团160迫击炮排：沈春华（代理排长）、周文忠（班长）、白家云（班长）。

我连参战人员有：连长徐仁国、副连长潘才富，指导员王道旭、副指导员任凡申。通信员潘成会，司务长名字忘记了，一排长伍优厚，二排长吉平。一班李瑞英、唐建国、陈志文、李黔辉、冯金云、谷新国。二班张厚明、龙勇、陈贵恩、程俊生、満凤军、鲁雁斌。三班杨永生、李忠德、李加良、张继民、张永安、孙兴国。四班解定明、李开富、李梅生、张殿全、期绍仁。驾驶班雷思祥、何秀山、刘道玺、王国学、胡俊平、高进忠、胡启扬、程星照、陆加贤。炊事班朱文典、常宗顺。司务员白建生。卫生员杨奎团。

战友们，祖国没有忘记你们，十连全体战友更没有忘记你们！让我们一起过好晚年生活，保重身体，笑口常开。

若有战，召必回。

最后让我们为所有参过战的战友和曾经身着军装的现役，退役军人点赞，因为是他们的努力付出才为我们子孙后代撑起了一片温馨，祥和，平安，幸福蓝蓝的天，使他们能够无忧无虑的工作，读书，耕耘。

最后让我们为在越战中长眠于麻栗坡，马关，西畴等烈士陵园和为中华民族解放事业牺牲的烈士们致以崇高的敬礼。

对代自成指导员，刘慧连长，吉平排长，李瑞英班长以及胡志强，解定明，张永安，唐建国，程星照，张厚明，李开富，谢平原，张钰荣班长的大力支持表示衷心感谢。

谷新国

2024年5月

于陕西省武功县农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