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芋当粮的岁月

第聂伯河

入秋之后，颗粒归仓。生活象季节的轮转一样，沉静而稳缓许多。 成堆的山芋在某个秋日，大队轮流到各村的碾粉机到了我村，排队把洗好的山芋挑去，倒入漏斗，硕大的芋头便摆摆地下去，从另一侧糊一般淌出、粉白粉白的，山芋的重生从洗山芋粉开始了。

下午便挑水洗浆，象做豆腐筛浆一般用十字的木架，四个角系一土布的漏袋，舀入山芋糊渣，在大缸里漂洗，一遍又一遍，直到山芋渣雪白。大缸里的水很快满了，再舀到小缸或别的容器中去。山芋渣通常喂猪，也有手做成饼，放屋顶瓦上晒干，还是给猪吃的。

傍晚，大缸小缸盛满了山芋浆水，且不去管它，任浆水自然沉淀。半夜，可以倒去多半已沉淀的发黄的洗浆水。第二天早上，逼净黄水，缸底已沉淀一层厚厚的浆粉。主妇们便取出，掰开，一小块小块地并列排在菠萁里、晒干，这是山芋变成浆粉的第一次脱变。

晒干的浆粉以后多次脱变成许多种食材样来。深秋冬初，用山芋粉做粉丝应是最早的年货备料。外地的师傅带着工具上门做粉丝，不记得架式了，先煮熟成粉条块，砖一般的黝黑。再刨成丝、晒干，劲道，纯粹的山芋粉丝便成了。而用山芋粉做成圆条，再切成片断，赶牛埠集去炸大泡是最幸福的事了。黑乎乎的片片在高压锅里翻炒旋转，呯的一声炸出一长袋白胖胖的大泡！我隔壁做小生意的邻家，卖零食最经典的便是这2分钱一包的大泡。

用水溶山芋粉摊成山粉卷，切片与经霜的白菜帮一同炒、多放点油，有肉片更好，绝对是道本味鲜美的农家菜，我娘就很拿手。还有山粉韭菜饼,串山粉……巧手的主妇能变着法的换出许多花样。

好了，山粉洐变的美食就不说了。单说用山芋做的过年小吃的一种小杂吧。一般用甜山芋煳熟，去皮捣成泥，再摊成牛屎粑粑一般大的饼，面上撒点芝麻，晾哂干再切成段或三角片。过年前的腊月里，香油炸成来酥脆的小杂，或三十晚上炒夜时炒成崩脆的小食。这些都是农家必备的，足现自给自足的农家之乐。

冬日，我每天清早的一个功课是上楼捡半篮山芋，挎着拎到西关的河里，站那大石板上，拎起竹篮里的山芋在水中搓擦，漂洗再搓擦，一般二三回就洗干净了。奶奶用煤碳炉上的大锅煳一锅，大的山芋切两开。三弟睡起，揉揉眼屎拿一根山芋烫烫地换手，背起书包一路向东关念书去了。或者煮粥锅里搭几撮山芋，粥搭山芋是经典早餐，就着腌制成黑糊糊的山芋叶，便是时常的早饭。有时，还打回山芋糊吃，去皮山芋与绿豆同煮，煮一锅热腾腾的香甜甜山芋糊，胃不好的吃了会犯酸。

我是吃怕了山芋的，甜的粉的与我已是生厌。而有一种吃法我却怀念。秋日里，把粉大的山芋切片晒干，成了山芋干，生嚼也劲道有味。春荒的早饭里，煮粥放几片，更有原香和味道。那是勤劳肯做殷实的农家才有的。还有山芋干酿的白酒，叫苦老八。入口味苦，八毛一斤。那时猪肉才七毛六，足见白酒之贵，尽管是山芋干酿造的，却真是粮食酒的！而并非勾兑的吧？

是的，在瓜菜代的时代，几代人对山芋的记忆深刻。而今，或许买个烤山芋已是美食，更有迷信山芋叶、山芋杆、山芋粉的神奇药效，奉山芋为绿色杂粮，而登大雅之堂已是稀罕之物！如此来说，那苦日月里不经意的山芋为粮的生活，岂不歪打正着吃的是绿色健康食品而強健了躯体呢！

岁月的长河流淌，流逝了山芋当粮的生活，那日月尽管艰辛，而快乐与幸福似乎并不少有。怀念那段山芋当粮岁月，不忘的是当芋头的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