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侧影

龙城使君

2024年6月1日下午4:16，调皮的父亲撇下我们，与天堂里的母亲相会过儿童节去了。

去年11月，父亲随我来到南京一起生活，这7个月是我们父子日夜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段岁月。

与母亲不同，大多数时候，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的“面目”是模糊的：他很少谈及自己，有时候给我的印象还是固执的。但当父亲离开自己以后的几天时间里，自己上班后总是迷迷糊糊地往家里走去，走了几十步才缓过神来，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了。6月2日晚上我一人在家中为父亲守灵，看着相片上含笑的父亲，我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六年前坐在母亲病榻旁的侧影，突然泪如雨下……

2017年11月底，母亲被查出胰腺癌晚期。我们都瞒着父母，在医院里继续治疗。父亲眼看母亲一天天消瘦下去，开始发脾气，说母亲其实没有病，要回家，不治了。我担心告诉父亲他会出意外，就骗父亲去医院门诊处，告诉他母亲得的是什么病。他一下子就瘫坐在那里。从此，父亲就再也没提回家，而且到母亲去世，也没有回家，一直在医院陪伴了母亲一个半月。我每次去医院看望母亲，总是见到父亲侧坐在母亲身边。那时，父亲留给我最多的，就是这样一个侧影。

这个侧影属于父亲。

2022年底，父亲在常州老家不幸染上新冠。虽然经全力治疗挺了过来，但身体已大不如前。2023年初大年夜，我把父亲接来南京调养身体，慢慢有了一点改善。但身板比以前佝偻了，每天下班回到家，总见他佝偻着背坐在桌子边看书看报纸。看到父亲弯弓一样的侧影，才真的感觉父亲老了。

依稀记得1984年9月，父母送我读大学的情景：在大学钟楼的新生接待处，我领了宿舍钥匙，有个年长的师兄领着我去宿舍。我对大学校园比较好奇，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父亲提了一个大箱子走在前，我看到父亲走路如风，身板笔挺，侧影直直的如同一棵树。安顿好我的床铺，父母要回家。站在校门口，目送父母的背影，父母慢慢向前走，走出十几米远转过身，见我还站着，就转过身使劲挥手叫我回去。看着父母挥手的侧影，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父母原来是如此依恋。

父亲在南京生活了三个月后，转眼到了清明节，执意要回家给母亲扫墓。我和父亲去农贸市场买了祭奠用品，买了鲜花，就去祭拜母亲。祭奠完，父亲不肯跟我回南京了，说是身体好了，要在老家陪陪母亲。我拗不过父亲，就拜托隔壁的叔叔婶婶多照应，就离开家乡回南京了。

父亲在家的时候，我回老家看望了几次，劝父亲与我一起来南京。直到去年11月，他才答应跟我来南京一起住。其实这时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走路开始不稳，但一直隐瞒着。我不让父亲出门了，买菜做饭也不让他做。直到今年节后第一天上班，他小便小出血块，忍不住了才告诉我。送医院检查，竟然是恶性肿瘤晚期。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在他躺病床三个多月时间里，也一直隐忍着病痛，从不喊疼。

今年5月11日，是父亲91岁生日，女儿女婿特意来南京给爷爷过生日。父亲手捧鲜花，与我们合影，这是他生命的最后最开心的时刻，一整天都乐呵呵的。

现在，当我再回味父亲的时候，脑海里的父亲已经不再模糊。父亲的侧影，已成为一个意象、一种象征。它只属于父亲，也属于我对父亲的感情和理解，这是我们在这一世父子关系中共同完成的独一无二的记忆。

此刻窗外树木翠绿，一朵朵大大的绣球花宁静地开着。天堂里的父母，儿童节过得快乐吧？此时此刻，也和儿子一样在欣赏人间的繁花似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