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芒种时

卜凡亚

作者：卜凡亚

图影：种晓靖

布谷声声，唤醒芒种。

芒种，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九个节气，标志着夏季的正式开始，也是农作物进入成熟收获的时期。

在这个时节，农田里的小麦已然熟透，广袤的田野里开始上演忙于收割麦子的动人景象，紧张忙碌之情挂在每位劳作人的脸上。虽然辛劳但内心充满欢喜。真真应了那句话：累并快乐着。

此时的大地仿佛被金色的颜料涂满。麦浪翻滚，麦香诱人。随风起伏的麦浪令人如痴如醉。站在田埂上搭眼望去，“未饮已有三分醉”，一望无垠的麦田丰收在即，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也随着麦田的舞动而心潮起伏，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来。

记得年少时，每到芒种季节，乡村学校就会放十天左右的麦假。那时公办教师稀少，代课老师绝大多数都是拿起粉笔教学、出了校门下地劳动的民办教师。所以一到割麦子的紧要关口都是全家上阵，少有闲员。作为家庭一份子的我们，协助家里参与麦收，虽然辛苦，但现在回过头来看，其实是对自己成长过程中的一种很好磨炼与历练，无论从身体上还是耐力上乃至精神上，都是。

因全靠人力手工劳作，每年麦收季往往都要持续十天半月的时间，期间农户最怕最担心的莫过于下雨了。要是赶上连阴天，堆积在麦场里的麦个子摞压着摞，又因塑料布的捂盖不透气导致麦子极易发芽发霉，这时的庄户人瞅着阴雨天心急如焚、眉头紧锁，如坐针毡、唉声叹气。只要天空稍微放晴，便急不可耐地扯下塑料布，掀翻开麦个子进行摊晾。从摞压的麦个子里氤氲地散发着缕缕热气，一股发酵的霉酸味扑鼻而来。这是庄稼人最窝心最难受的时刻，粮食减产已成铁定事实。因感同身受过，所以至今对“三夏生产，抢收抢种”的口号有更加深切的理解与感悟。

“三秋没有一夏忙”。天刚蒙蒙亮，爹娘唤起尚在睡梦中的我们，催促声就像是下达作战命令，我们兄弟姊妹几个忙不迭地穿衣下床。仲夏的清晨气温低凉，衣服自然要穿的多些，有早早下地割麦的，单衣外面穿件棉袄也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这时父母已把地排车收拾挺当，排车上放着帽席荚、干粮、水壶、镰刀、竹筢、麻绳等收麦子的必备物什。早下地的原由之一是麦地里的空气湿潮，利于打麦腰子（捆麦子用的）。就是先割上一把麦子，分成两股，麦穗头对麦穗头交叉后拧上两圈，然后平铺在地上，割下的麦子横放在麦腰子上，待差不多了就捆成一捆，把麦穗头的一方，向上竖立起来，这样利于麦穗的晾晒。如此循环往复不断进行下一捆的收割捆扎……

随着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气温也在渐渐升高。中午时分，骄阳似火，在炽热的阳光照射下，腾升起的热浪推波助澜，空气像黏稠的糨子，懒惰的风也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假寐去了，撕扯不开的褥热让人如在笼屉里蒸，令人非常窒息难耐。早时多穿的衣服因被汗水洇湿，已在紧张忙碌中随手脱掉，不知丢在了哪个麦个上。

长时间不停歇地低头弯腰割麦、捆麦，咸涩的汗水流进眼睛里，辣疼地想睁都睁不开；腰就像断成了两截；手掌上也磨出了好几个血泡；汗水与麦丹的粉尘混合交织，导致皮肤过敏发痒。因不断地抓挠，在脸上形成道道擓痕。整个面部呈灰黑状，白眼球、白牙齿就更加突显了。他人看到这个狼狈样后笑得前仰后合，自己却不明就里，心想干活都这么累了还有心情笑？真是莫名其妙。

气温的升高，麦秆的水分被迅速攫走而愈发干脆。这时打麦腰子也就越发困难起来，只好在麦棵里搜寻相比较来说还没熟透的麦子用来打腰子，这就大大延缓了割麦的速度，拉长了在地里劳作的时间。紧张的劳动导致体力体能消耗很大。间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缓缓直起身来，两手向后反挎握住镰柄在后背硌硌腰，借着镰柄的上下揉搓来缓解一下酸麻疼痛的腰身。

这时如若抬头向前一看，长长的麦垄倔强地延伸向地的尽头。心中不由地发出一声长叹：我的老天爷啊，割了半天怎么还这么长啊？无形之中压力倍增，在心理上形成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由此我私下里总结一个教训：割麦时只管低头割麦，轻易别向前看，那样心理上就没有压力，精神也就不容易崩溃。“自欺欺人”也罢，“阿Q”精神胜利法也罢，反正比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给自己徒增压力要强上许多！

中午在地头的树荫下短暂休憩时，寻觅一处土地稍稍隆起的地方，然后缓缓躺下去，将后背硌在上面，再用帽席荚遮盖在脸上，眯起眼睛，嗅着麦香、青草味及混杂着的泥土气息，精神上即刻得到松逸，筋骨得以舒展，立时顿感身心是那么地舒坦与惬意。那一刻在内心笃定地认为：世上再没有此等能令人舒服享受的事了！

“冰糕了冰糕，白糖凉开水造的冰糕，五分钱一块，快来买喽，不甜不要钱。”卖冰糕的骑着自行车声嘶力竭地在田间的路上吆喝着。只见后车架上驮着用白漆刷就的、正面用红漆刷写三个大字“冰糕箱”。箱子里，厚厚的棉套把冰糕包裹着，防止冷气外溢造成冰糕融化。卖冰糕的叫卖声声声入耳，却又是那么地刺耳。在经济条件普遍都不宽裕的年代，一毛钱能在早点摊喝上一碗粥加一根油条；五毛钱能喝上一碗羊汤加一块烧饼；贰块钱能在集市上买好多的蔬菜。比如黄瓜西红柿之类的，能买一箩筐。如果一次出手买七八根冰糕吃享，那绝对是件很奢侈的事，更多的还是不舍得。用水壶灌水时往里面放上几粒糖精就已经令我们心满意足，足可消遣口干舌燥之欲了。

割完麦子就要用地排车往麦场上拉麦子了。装车码垛可是个技术活。技术娴熟的，在车厢里铺垫好基础，一层压着一层交错往上码摞，出了车厢两边再逐渐向外延伸扩大，到了一定高度再依次往回收缩，最后在顶部压实。然后再用绳子缠绕捆绑、勒紧扎实。一人负责驾辕、左右两边各有一人在架杆上拴根绳子，末梢系个环扣套在肩上拉边挎。这样两边助力会使驾车的人轻松省劲些，掌控起车的行进路线与方向也就容易一些。一趟能拉七八十个麦个子，来回往返多次才能拉完一块地的麦个子。

运麦个子时最糟心的就是车子滑垛。费了洪荒之力装好车开始往外拉时，因庄稼地里坑坑洼洼，车子行起来难免左摇右晃，车身的甩动极易使码好的麦垛滑脱塌散，捆绑好的麦个子也摔散开，零落一地。前期付出的辛劳瞬间前功尽弃，场面一片狼藉。那场景令人崩溃，令人绝望透顶，加之身心俱疲，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冷静稍许，懊恼地狠狠猛捶几下头，深深地喘上几口粗气，发泄完情绪自我释压后又打起精神收拾残局，一切再从头装起……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我对芒种的理解也逐渐深刻起来。我意识到只有付出辛勤的汗水，才能收获满满的果实；只有经过时间的沉淀和积累，才能拥有更加丰富的人生。亲身体会到种地的艰辛，对“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感悟能刻入到骨子里；无需大道理的说教，在潜移默化中就教会了你“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个中真谛。

当今收、耕、种、管已完全实现机械化、自动化。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已悄然改变了农民的劳作方式，将农民从繁忙和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了出来。当年听闻国外两三人可以轻松种植几百亩田地时感觉就是吹牛皮和不可思议，那时觉得咱给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如今却已经成为了触手可及的现实。耕地用农机，播种有播种机，喷洒农药有无人机，收割时有联合收割机。不光有收麦子的机械，有收玉米大豆的，有收红薯土豆的，还有收棉花的等等不一而足……昔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场面已被彻底改变，不复再现。

又到一年芒种时。我站在金黄的田野中，感受着大自然的恩赐和生命的韵律。我深深地吸上一口含着麦香的空气，仿佛把所有的美好和希望都吸进了心里面。

感谢科技进步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感恩岁月磨练了我的意志品格。过往芒种时的景象将会永远驻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它无疑成为了我人生阅历中最宝贵的财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