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端午节的红头绳</p><p class="ql-block">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母亲等着在外搞副业的父亲寄钱来的想法落空了。</p><p class="ql-block"> 她开始着了急。没钱买帆纸,没钱给我和姐姐买绑手腕和脚腕的红头绳。</p><p class="ql-block"> 夜暮降临,村子里除了一阵孩子们的欢闹声,就只剩下母亲的叹息。</p><p class="ql-block"> 而我和姐姐嚷嚷着要红头绳。“小芹今日中午就在手腕上绑上了,红红的,真格好看。”姐姐嘟噜着嘴。“小龙也有了,脚上也有哩。”我也嚷着。</p><p class="ql-block"> 母亲实在没有办法,想了一会,站起身来。</p><p class="ql-block"> 她打开一个油光锃亮的木箱子(那是她的嫁妆),取出一个发黄的纸包着的东西。她款款将东西放在炕上,轻轻打开。我和姐姐团过来,好奇地看着母亲一下一下翻着的手。</p><p class="ql-block"> 等包扎结实的纸层层打开后,看到原来是一件崭新的大红毛衣。显然是手织的,袖口处的线头在母亲的抚摸下微微晃动。</p><p class="ql-block"> 母亲站起来,找到剪刀,在袖口处轻轻一挑,便将结扎的线头挑开。</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一惊。也听到姐姐倒吸一口的声音。但我俩都没有再吱声。</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手抓住毛衣袖子,一手揪住线头,小心翼翼地拉动。“嘣嘣嘣嘣”,一根鲜红的头绳就绕着圈弯弯曲曲地抽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她感觉够了,就用剪刀饺下。她脸上闪烁出笑容。“来,这毛衣从来没有穿过。这头绳还是新的呀,给你俩绑手腕。”母亲说着将剪好的头绳要往我手腕上绑。我缩回手。“我不,这头绳是弯的。人家小龙的直直的。”姐姐也嫌头绳弯。</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法,只好倒了点开水,用凉水掺了,将烫发似的红头绳泡在水里。</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那头绳也没有被水泡直。母亲就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捋,将本来粗糙的手捋得通红通红的。</p><p class="ql-block"> 听着村子里孩子们的欢笑声,我也等不及了。当母亲将最后一个手腕上的红头绳绑好后,我摔下姐姐,一股风地飞出了门。</p><p class="ql-block"> 端午和春节不一样,日子一过,节日的氛围也就烟消云散。但绑在手腕和脚腕上的红头绳却好长时间还在。母亲说那不能改开,自己掉了最好。</p><p class="ql-block"> 但她又嘱咐我和姐姐,我俩不要弄丢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母亲给我剪指甲时发现红头绳不见了。我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褪下了的。可以看出,母亲的眼里充满了失望。她在剪完指甲后还去院子和厨房的炕上翻过,想来她是去找那红头绳了……</p><p class="ql-block"> 记忆就在这里突然消失,像电影屏幕上突然消失的画面。</p><p class="ql-block"> 然而,岁月如斯,涛涛流逝,我再也看不到曾经的端午节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绑不绑手腕。但我想起那时对母亲的为难,心里就隐隐作痛。那件毛衣是母亲结婚前给父亲织的。一直被她好好的保存着。但在我的任性下,却让它残缺不全。</p><p class="ql-block"> 这就像母亲的生命,有那么多的残缺。而那些残缺的地方其实都补在了儿女们的生命中。我们看似完整的一生,实在都是母亲精心用爱缝缝补补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那个端午节的红头绳,只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块补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端午节的红汽水</p><p class="ql-block"> 端午节到了。木梯寺的庙会如期而至。操着不同口音的游人络绎不绝。处于古寺脚下的吉坪村似乎也热闹起来,村口山神庙前大槐树上五彩缤纷的帆纸互相缠绕,迎风飘扬,如同摆在货架上的风筝。</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村口常常会丢弃一些葫芦型的塑料汽水瓶。</p><p class="ql-block"> 姐姐牵着我的手,和村里的孩子们争抢那些汽水瓶。有时里面会有剩余的橙色的汽水,我会和同伴们换着咂品那仅余的一丝甜味。</p><p class="ql-block"> 最后用嘴叼着那个塑料葫芦,在吹气吸气里,感受它一瘪一鼓带给我的快感。</p><p class="ql-block"> 然而,还是想美美地喝一口那里面诱人的汽水。</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知道家里穷,母亲不会有多余的钱拿给我去买这样的奢侈品。</p><p class="ql-block"> 可我嘴里叼着捡来的塑料葫芦,哭着让母亲给我买一瓶汽水。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从我嘴里取下塑料葫芦,蹲下来抱抱我,温柔地注视着我,说:“你爸在外搞副业,好久没有寄钱回家了,等我们有钱了,再给你和姐姐买!”</p><p class="ql-block"> 看到母亲湿润的眼睛,我反而闹得更大,只剩下满地滚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毫无办法。最后让姐姐先带我去村口玩,一会儿她就给我买一瓶汽水。</p><p class="ql-block"> 但我哪有心思去玩呢?</p><p class="ql-block"> 在村口呆了一会儿,就往家跑。</p><p class="ql-block"> 母亲果然手里捧着我捡来的那个塑料葫芦,里面是粉红色的汽水。</p><p class="ql-block"> 她笑着将葫芦给我,我急不可待地送进嘴里。</p><p class="ql-block"> 然后双手抱着葫芦,来到村口给同伴们炫耀,那种幸福和满足让我瞬间成了伙伴们心里的偶像。于是大家轮流着喝。</p><p class="ql-block"> “汽水味不是这样的呀!”不知谁说了一句。这一句如同风一样的话席卷了每一个人的嘴,让他们纷纷吐槽。</p><p class="ql-block"> “汽水的颜色也不是这样的!”又有人补充着自己的发现。而这些简单的发现就像针尖戳着我的自尊。</p><p class="ql-block"> 跑回家,又是哭闹。非要母亲买一瓶真的汽水不可!</p><p class="ql-block"> 最后哭闹累了,在母亲怀里睡着了。醒来时,我的旁边放着一瓶真的汽水。喜笑颜开的我,还没等母亲剪开葫芦嘴,就夺门而出,向村口跑去。</p><p class="ql-block">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瓶汽水是母亲在邻居家借了钱买的。也知道了那瓶假汽水是母亲在凉开水里放了做馍馍的色素和糖精做成的。</p><p class="ql-block"> 多少年后,我喝到了不知有多少比汽水味道纯厚的饮料,但却怎么也喝不出母亲自己制作的那个汽水味。</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无知而任性的我给母亲犯了多少的难心,让她在爱和愧疚里把自己的尊严看成了一小块皱巴巴的纸,发黄,落满尘埃。</p><p class="ql-block"> 现在,母亲去世了,但那个一瘪一鼓的葫芦却常常在我的心里“哗哗”的响着,将色素和糖精模糊着的母亲清晰地送进我的心里。让我在那一瘪一鼓的“哗哗”声里,看到多少年前,一个善良的女人无可奈何的表情和走进邻居家的瘦弱的背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端午节的红颜料</p><p class="ql-block"> 端午节那天,母亲好不容易把我从马力镇上拉扯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是多么想吃摊子上摆放的那五颜六色的饼子。那些诱人的饼子是端午节特有的:普通的饼子,上面用锯齿状的铁夹子揪出各样的花纹,然后用各种颜料涂抹,花花绿绿,特别好看。</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她回家了给我做。我嚷着说,买的好吃。</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母亲的口袋里到底有没有钱,也不在意她还得预计一家人以后的生活开销。</p><p class="ql-block"> 那个饼子要两毛钱。母亲连哄带骗的语气和众目睽睽之下的尴尬,让她的手根本无法伸进羞涩的囊中。</p><p class="ql-block"> 最后,她的天秤没有向我倾斜,但是用一毛钱买了三包做花饼子的颜料。</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她就开始做花饼子。</p><p class="ql-block"> 我就像她的小尾巴,坠在她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开始取酵子,和面,揉面,然后一个一个地擀饼子。</p><p class="ql-block"> 这个过程是最无聊的。我就要看母亲是怎样做出那些锯齿状的花纹,怎么样在花纹上涂上花花绿绿的颜料的。</p><p class="ql-block"> 等饼子擀好了,母亲就用父亲的一个旧草帽的边沿在饼子上压出参差不齐的锯齿状,虽然和摊子上的那不太一样,但也有了好看的花纹。</p><p class="ql-block"> 母亲看到我脸上绽出了满意的笑容,她低下头,用沾满白面的手勾了一下我的鼻子,幸福地笑了。</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就要用颜料涂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将三包颜料分别抖进三个小碗,充些水,用筷子搅匀。红黄绿三种颜色就准备好了。</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个时候,母亲突然倒吸一口气,接着是呻吟声。在她还来不及捏住手指的瞬间,几滴血落进颜料碗里。母亲的手被案板上的切刀划破了。我一脸惊恐。母亲朝我笑笑,赶紧在她的小箱子里翻出一块布条,再将面粉敷在伤口上后,用布条缠住。</p><p class="ql-block"> 就在母亲要用颜料的时候,她发现红颜料里面有血渍。她赶紧用调羹去打出来,但还是有一些和鲜红的颜料混合在一起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直到她觉得可以了,才往饼子上涂色。</p><p class="ql-block"> 看到花花绿绿的饼子终于放进热气腾腾的笼屉里,我开心地喊起来。</p><p class="ql-block">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p><p class="ql-block"> 当母亲把颜色花繁,诱人味蕾的饼子从笼屉里取出来时,我迫不及待地叼起一个,左右手轮换着跑出院子。</p><p class="ql-block"> 我要向我的那些小伙伴们炫耀。他们有几个人曾经拿着街上买的花饼子,现在我也有了,而且是母亲做的,和他们的一样好看。</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那个饼子,特别好吃。颜色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越发俊艳,尤其是那红色,很多时候都是我梦境的背景。</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那是因为里面参入了母亲的血液。那几滴血液,带着母亲的一丝冰凉的痛,带着她的贫穷,带着她对儿子的深沉的爱,如针一般扎进我的内心深处。</p><p class="ql-block"> 其实,现在在我看来,所有的颜料都是暗淡无光的。因为,那几滴母亲的血,才是我最难忘的红颜料,涂在我湍午节的童年时光里。</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