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旧游录

阎式松

（笔者保存的1978年版黄山图片册）

近微信群里有朋友议起黄山游的话题，余四十六年前曾游览黄山，九年后又二度登山，黄山的印象深深地烙在脑海中，惜未留下文字记录，今欲旧游新写，总觉中间隔着一段时空，悻悻然不知如何下笔。

（笔者保存的1974年版黄山导游图）

所幸我有个习惯，每到一地游览总会收藏当地游览图，于是翻找出尘封已久黄山管理处1974年编写的导游图等资料，按当年游山的路径，故地神游了一番，如此数日的神思冥想，竟然有了故地重游的感觉，耄耋岁忆而立不惑年往事，于是就有了这篇《黄山旧游录》。

（笔者保存的黄山胜迹印痕）

（笔者第二次游黄山在黄山大门的留影）

1978年9月间，适逢全国第一次质量月，上海交电站组织中唱、漕河泾、海燕、华丰四家电唱机生产厂进行质量评比活动，其中有路况和跌落试验，决定组员赴黄山进行，余躬逢其盛。最终海燕牌743型电唱机荣获第一。

一行七人带着电唱机乘卡车前往，过杭州进安徽宁国境内一小镇休憩，镇上处处售卖栗子，看得人人眼馋，谈妥价正欲开秤，岂料商贩有秤无砣，佯装向邻贩借用，邻贩不愿，一追一赶演得煞有介事，借得砣来银货两讫。待到旅馆借秤复验，人人均是六折“待遇”，也算是上黄山交的“买路钱”吧。

（笔者1978年在黄山登山口的留影）

我们一行相识未久，游览便以单独行动为主，集中住宿为辅的模式展开。对于此次登山，我还是有思想准备的，在山下备了根竹竿代仗，不知不觉就策仗走了八里山路，过了青鸾桥背后就是青鸾峰，此峰亦称立马峰，石壁上刻着：“立马空东海，登高望太平“十个大字，1939年由罗长铭撰句，唐式遵书写，募石工镌刻于山壁，据说每个字均九米多高，气势恢宏，寓意立马横刀空东海，期盼天下太平，抒发抗日豪情。看得我心潮澎湃，壮心不已，遂留下这张立马峰前的留影。

过立马峰便到了半山寺。由然想起苏东坡的那首《定风波》：“竹仗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策仗轻胜马，由衷感叹，年轻真好！

黄山之奇，在于它的奇松、怪石、云海和温泉。那些怪石，一经点化，便成经典。我在半山寺前仰望天都峰，循众人指点，见有一石，也不甚了了，换个角度細品，果见有石如鸡，面对天门坎，振翅欲啼。此景即“金鸡叫天门”，妙哉！

离半山寺，未几，天都峰就在眼前，它是黄山第三高度，但却是最险峻的，我思虑再三，为安全计，决定放弃登顶，只能对着天都峰远远膜拜。随后在龙蟠坡前浏览，回望刚才叫天门的金鸡，已变身为“五老上天都”，由此可见在黄山一步一景的妙处。

在黄山，经命名的怪石众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猴子观海”、仙人指路”、“天狗望月”、“十八罗汉朝南海”等奇石，大自然的造化，还会衍生出更多的奇石为黄山增添风采！

（网络搜图：金鸡叫天门）

沿着磴道攀登，小心翼翼地过小心坡，便到了“一线天”，我屏住呼吸，扶着栏杆才敢抬头望天，天在两山间已变成了一根兰色线条。现在回想，不禁为年轻时的我击掌赞叹，没有当年的勇气，哪来今天豪气的回想？过了“一线天”，回首再看，不禁惊喜交加，有三座参差不齐的石峰，峰上数株奇松，过后方知此景为黄山胜境“蓬莱三岛”，幸会！

游完天都峰的同伴和我在玉屏楼汇合，此处有个最亮眼的景点：迎客松，它苍劲虬枝，伸展枝臂，迎接天下来客。我名中带松，对松树自然有一种特殊情感，站在松前有一种莫名的崇敬之情，我两次游黄山，都和它留下合影。如果有人统计，那迎客松一定是和游客合影冠天下的第一奇树。

出玉屏楼往北海进发，有送客松、望客松一路相送，再行，见到了黄山又一名松：蒲团松。

古籍《松史记》载：“黄山松以石为母，以铁为干，以针为须，以苔为鳞，以矬以瘦以偃盖为古，故不可以常松测。”正点到黄山松的不凡之处，它生长在悬崖边，石缝间，峰顶上，清奇怪瘦各展风姿，在黄山几乎无石不松，无峰不松，松石相依，黄山绝配。

北海宾馆散花坞有一巨石如笔尖，其尖端长有一奇松，这便是黄山大名鼎鼎的景点“梦笔生花”，1978年我第一次见到它时还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样子，隔九年我再次见到它，已经初露病态，后听闻石尖奇松已凋谢。不知隔多少年才能再现“梦笔生花”这一奇观，梦笔何日才能再度生花？

（笔者在黄山迎客松前的两次留影）

第二天取道山路途经黄山第一高峰莲花峰，同行者无人攀登，都只是远远观看那状如朵朵含苞待放莲花的峰峦叠嶂。很快就到了黄山第二峰光明顶，它的出名在于山上建有气象站。在这里我还见识了黄山又一奇观：“黄山挑夫”，一众年轻力壮的汉子一根扁担身挑一二百斤的重担，拄着木棍且行且息，行时木棍可助一臂之力，息时又可凭木棍支撑扁担。脚踏实地，负重致远，拙中见巧，为宾馆、气象站运送物资。一行人都在为他们行注目礼。

（1987年游黄山的集体照和笔者的留影）

不知不觉就走了15里山路到了北海宾馆，左行有排云亭，右行有始信峰，听说始信峰有碑刻，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始信峰为黄山72峰之一，它的出名在于明末抗清烈士江天一曾在此长期独坐，曾留下“寒江子独坐”题刻。老革命李一氓在黄山休养期间经考察 ，记下这段历史，黄山管理部门刻碑嵌于峰顶。

是日，我独自一人上了始信峰，“人言始信峰，到峰方始信”，余无心赏景，对着碑刻揣摩良久，记下了碑文：“明末抗清勇士江天一，曾于始信峰上题此五字，或云书于柴扉，或云镌于石壁，今已秩失，特为补书。按烈士于弘光年（1645）随其师金声起义守绩溪。兵败被执不屈，十月八日就义于南京。其弟天表迎葬于双枝坞。烈士字文石，亦字涵灏，又字淳初，歙县江村人。吾人于流连风景之余，幸识民族斗争中壮烈有如江天一烈士者。一九五七年夏李一氓”。

流连黄山美景之诸君，对这段发生在黄山的历史不可不知。

（网络搜图：黄山始信峰）

第二天凌晨，同行者在宾馆借了被子，约定去清凉台观日出，这是黄山观日出的绝佳胜地，可遇而不可求，惜未能如愿，只得抱憾而归。

唯一能补偿的是，在这里看到了黄山后海云涛，层层的云彩相叠，前呼后拥，绚丽灿烂，瞬息万变，虚无缥缈，似海非海确是海，称之为云海，正恰如其分。

画家刘海粟画了70年黄山，把黄山的奇松怪石，云海飞瀑尽收笔下，1988年以93岁高龄十上黄山，以雄浑之笔墨，写黄山之魂魄，绝无仅有，成为黄山历史上的一段佳话，也是上海滩当年的热闻。

自北海宾馆下行至云谷寺，十五里遥，下山路也。唯彼时游山人稀少，时见山间松鼠跳跃，禽鸟飞鸣，山猴嬉闹，走兽伏行，山谷空邃，难测深浅。

是日也，黄山道上只有我一人独行，“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偶遇游山者询问，余答曰：“同行者在后，少倾即至。”为防不测，旋即摘下腕上梅花表藏于内袋中。此情此景恐为今人所不解。

途在云谷寺小憩，返回温泉十五里，是此次旅程的最后一段路，一路无心赏景，拄着竹仗回到宾馆。此行我们在黄山精华景区作了一次内环游，上下七十多里路却是我有生以来行走最多的一次。

我也曾游览过雁荡山、峨眉山、乐山、千山等诸多胜境，壮岁雄心拥百峰，快事一桩，但再也找不回黄山那绝世旷美的景色！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有云：“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古人所云诚不欺我，信然！

归途顺道游览了歙县古城，走马观花领略了古牌楼，在此不叙。此次黄山行也是我这个徽人第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竟如此隽美。时年三十五岁。

二〇二四年六月五日 阎式松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