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时节，一路走来的风景

春暖花还开

无论哪个年代，对于付出过汗水的乡下人，夏天绝对都是一个节日般的存在。它是乡亲们梦想成真的季节，是小村人家生命中最为辉煌壮丽的时刻。

当春天的暖暖风扫净了村头的杨花柳絮；当农家窑门口的大楸树举起了碧绿的伞盖；当敦实的老黄牛需要躲进用树枝树叶新搭的遮阳牛棚里避暑……

似乎无需特别的预演，乡亲们可着劲儿期待，为了一场收获枕戈待旦、蓄谋已久的夏天，必须为之浑汗如雨的夏天，转眼之间就在眼前。

那时候的夏天小村庄，有着新嫁娘般的端庄雅致，也有着孕妈妈般的富态大气，它的形色声韵悠然而来，倾刻便能融化乡亲们的心。

那时节，早到的几场小雨洗去了万物的尘埃，上颗成熟的小麦整整齐齐站满了地垅，被挤窄了几分的田间小路整洁得像经过细心打扫的场院。

那时节，顺着这样的田间小路走去，漂着几缕白云的蓝天做了背景，掠过麦田的丝丝热风做伴，再朴素无华的人也都是画中的美好景致。

那时候的乡村，堪称气象万干。初夏时候的温和宁静，盛夏时候的燥热酣畅，夏末时候的快意洒脱，从哪个角度欣赏都有满满的诗意。

伴着夏天而来的，必定是早起时候从远山传来的布谷鸟声；是随着一阵雷声就可降临的夏雨；是挂满枝头的杏子；是扯着嗓门鸣叫的蝉儿。

而对于农家孩子，夏天带给他们的是丰饶富足的世界。绿树掩映下的家园，渐渐透出麦香的原野，水波明亮的涝池，它们无不令人神往。

最早的麦黄记忆，来自六七十年代，那时正处农业公社化时期，村里土地集体耕种，集体收割和打碾，生产队干部就是村里事务的当家人。

走过困荒五六月，眼看夏粮成熟，乡亲们的生产热情自然高涨。生产队长抓得紧，社员们干活勤恳卖力，龙口夺食的夏收成为真正的攻坚战。

那时候的夏收全靠人力，麦黄时青壮年男女一大早便下到田里挥镰收割，不久村边路上便是挑麦上塬人的长阵，套牛拉麦人驱赶牛儿的喊声。

那时候讲究全民参与，一年一度的夏收干部下乡学校放假，我们这些半大孩子自然也不闲着，吆牛拉麦或是跟着老年人在场里立麦，忙得不亦乐乎。

最喜欢的是到麦田里做复收——去刚刚收割过的麦地里拾麦穗，盯着一颗颗遗落田里的麦穗，将它们一一收总整好，扛回大麦头的豪气令人沉醉。

收回的麦子需要晾晒摞好，待天晴时再摊场打碾。整场的麦子，用牛拉碡础轮翻碾压，并一遍遍翻弄，直至麦粒脱尽成颗，真是十足的艰苦卓绝。

到了八十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制，乡村的田地分包农户自主耕种，小村的夏收时节呈现新的景象。最大的变化就是麦更厚人更勤。

麦梢渐黄，人心热烫，激荡乡亲心头的就是赶紧把黄熟的麦子抢收回场，让其免受雷暴天气糟蹋的劲头。那时节的收麦，各家都是齐上阵。

那时节的打碾，多的仍靠牛拉碡础的碾压脱粒。一家家摞满麦场的大摞，需要趁好天气摊开碾净，那是旷日持久的战役，凡事都得加劲干。

那些年，我的父母正处盛年，最能吃苦耐劳的年纪。忙季到来，更显举重若轻的豪气。夯垫麦场、置办农具、磨面备炊，各样准备早早就绪。

选定上好的时分、上好的地块开镰，父亲两个分家过活的兄弟也来帮忙。三兄弟一边拉话一边蹭蹭挥镰，厚实的麦子很快成片倒下，躺成麦捆。

大太阳底下，那时刚出校门的我，跟着父母长辈拼着劲儿干力所能及的活儿，拼着劲儿历尽严寒到酷暑的考验，农家人对劳动的信念融入骨血。

农业是靠天吃饭的行当，顺应天时农时是必然的选择。当全球气候变暖，曾经旱涝保收的山地种不出好庄稼，退耕还林成为近年来农村的新变化。

同时，随着经济形势和社会风尚的变化，乡亲们渐渐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门心事土里刨食、靠苦累兴家的活法，外出务工成为年轻人首选。

走出以粮食生产为主导的经营模式，果菜电产业与粮食产业平分秋色，果园、菜园、光伏园登录村庄，如今的家乡塬上已难见麦田连片的景象。

但不管到了哪个年代，依恋乡土、不舍农耕就是朴实农民生命的根脉。尽管如今的乡村夏收已没有当年的盛壮景象，但夏收仍是乡亲们的年节。

当山塬成片的林地把绿意染遍乡村，当悠悠南风伴随杨槐树、苹果树的花香荡入乡亲们的梦境，忙完为果树扭枝疏花的乡亲，也不忘为夏收付出辛苦。

如今的夏收，是现代化机械的决胜战役。不需要麦场、农具，不需要全家人齐上阵。如约赶来的“铁麦客”可助乡亲们完成收、脱、运的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