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

王书題

插队进深山，首站马家山。

1968年11月7日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这天我响应毛主席号召，离开学校，离开城市，离开父母，离开亲人好友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那天，天没亮父母就早早起为我捆绑行李，家中空气凝重，父母都不做声 。而我却显得异常兴奋，大有脱离羁绊，山川大地任我游，蓝天白云任我翔之感。

一大早厂里大喇叭就响起，表扬我们响应党的号召到农村去到广阔天地去一定大有作为。厂大门前篮球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大轿车悬挂横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大卡车彩旗飘飘，几个职工敲锣打鼓。第一批下乡厂子弟十人被父母兄妹和厂里职工家属相拥上了大轿车，上午十点左右早早来到西安火车站。

火车站红旗飘舞，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西安第一批下乡的不光我们一个学校，还有许多学校。

火车是下午由西安到成都的241次客车，我们来这么早到城里，厂里是给大家留有时间，离开西安前再到城里转转。父亲留在车站看行李，母亲陪着我到城里最繁华最著名的东大街白云章饺子馆，请我吃饺子，为我践行。母亲一路反复叮嘱我: 夜晚不要单独出门，不要单独和男生独处，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我们在锣鼓震耳欲聋声中，在亲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缓缓离开西安，火车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不知把我们拉向哪里。此时此刻，大家没有分别的伤痛，没有前程的担忧，欢歌笑语，嬉戏打闹。

“双石铺到了，大家拿好行李下车了。”跟随我们一同来的鲁老师将我们摇醒。迷迷糊糊提行李下车，车厢门口没有站台，下面是斜坡的轨道石粒，许多人下车都摔跟头。初冬时节，秦岭深山半夜的寒冷犹如寒冬，仰望天空，漆黑一片，只有列车前闪烁几束灯光，四周高耸的群山像魔影般晃动，恐惧袭上心头。

我们第一批下乡到宝鸡凤县双石铺草店队马家山的有高萍（女生队长）马英丽、王秀英、王书题、张桂珍、张淑芳、王巧枝，郭玉凤、刘百灵、袁珍珠、马建芬、赵喜荣，张宏才、（男生队长）魏安洪、魏幼军、刘相铎、毕林、马启哲、马启济、罗志国、刘文刀、袁子刚、张冠军、朱正、共计24人。12名男生12名女生，有高六六的，有初六八的，最小的15岁，最大的21岁。

我们迅速被大卡车拉到县电影院，睡在偏厦房一大通铺上。清晨起来，环顾四周，是曾相识的环境，想起67年冬天曾参加西安市高校学生组织的徒步走红军长征路，我参加了继红军长征队的文艺宣传队，步行从西安到成都经过此地，这里是县接待站，我在这里曾住了一晚上。

早上吃了大烩菜和杠子馍，就坐大卡车沿着嘉陵江到了草店大队。大队进行了欢迎仪式，就由马家山队上社员接我们到队上。我们的行李社员都扛走了，我们身背书包，手提脸盆紧随其后开始了翻山越岭。

凤县双石铺公社草店大队共有六个生产队，马家山是第一生产队，它位于县城西侧，东邻曲家山，南邻任家店，从县城向西走约三四里地，经过桥头庄生产队，任家店生产队就开始向北方向爬山。

马家山可耕面积大，山坡向阳，土地肥沃，不管是旱还是涝，阴阳坡山地的庄稼，总有长势良好，喜获丰收的地块。这里是乡里的粮仓，听介绍是个不错的地方，到这里起码是饿不着肚子。

从任家店上马家山道路平坦点，从草店上马家山就艰难点，山高坡陡，路狭窄蜿蜒曲折，路边杂草丛生，我们一路艰辛翻过山岭，来到被安置的地方——马家山。

山中一处平地小院，一排坐北朝南灰瓦土墙三间房，女生住西头两间房，男生东头一间，还有几个男生住队仓库处。上房坐东朝西三间瓦房住着一户人家，我们住处对面是我们的厨房。

我们进到房间，一股石灰味夹杂牛粪味喷鼻而来，好难闻呀！墙湿溜溜的，土地上铺了厚厚的麦秸。队长姓廖，个子不高，挺精干。连连道歉说:我们还没准备好，你们就来了，这屋原来是队里的牛圈，才粉刷了还没干呢，床铺还没来及弄。当时大家觉悟都很高，异口同声说:没关系，没关系，山里树木那么多，我们明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晚上，十二名女士一个挨一个在麦草窝里睡，无法翻身，气味让人窒息，开始大家还唉声叹气，埋怨无法入睡。寂静的山野，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星空，疲乏无力的身躯，没过多久，一个挨着一个都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大家就像打了鸡血，满身复活，个个精神抖擞，相互结伴到山上去砍木料，自给自足，给自己做床。

木料很好弄，一会大家就扛回来很多木棍，大家兴致勃勃捆绑做床。廖队长及村民见状哈哈大笑，摆手说，这是马杠子，只能烧火做饭，做不了床板。有的同学不信，绑个板板支起做床，哈！人坐上去，木头立马就断了。大家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木头，这么不结实。队上立马将社员家中的棺材板收集起来，开始为我们制作床板。

初冬的山野，地里大片苞谷黄豆还没收，我们一来就开始到地里收割黄豆和掰包谷。掰包谷还行，在学校支农时都干过，背包谷是新课题。一人一个背篓，装包谷嘴硬，大喊再装点，背篓上肩，坐地下就是起不来。拔黄豆是苦活，初冬霜冻，黄豆株上厚厚白霜，清晨冻手，我们带手套收割黄豆，一会手套湿了，手更冻的没法干活。弯着腰一曲一伸，山里坡地显得大，干半天还干不到地头。

我们学着在荒山野岭里爬行；学着用背篼背包谷背粪；学着用扎手的狼牙齿柴烧火，用大铁锅做饭；学着用砍刀上山砍柴，用背夹背柴；学着用担子挑水，在蜿蜒崎岖坑洼不平片的山道上行走；学着用毛驴磨面磨苞谷糁；连上厕所都得从头学起，在一个大坑上架两根木头，周围粪便，四周包谷杆围起解手，白天提心吊胆，晚上更是恐惧万分，漆黑的山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走近，进入莫测的厕所，惧怕掉进粪坑，让人感到无比的惶恐……

天天简单繁重的农活，单调无味的生活，身体乏困无力，心情郁闷不悦，明显大家话少了，宿舍里没有了打闹嬉戏，回来躺下就不想起来，期待老天下雨下雪休息不出工，当初的鸿鹄之志成了南柯一梦……

日复一日的劳作，心中产生焦虑，在这大山里啥时是个头？在思想摇摆困顿时，受得教育总是在提醒自己，毛主席的指示是正确的，是无可置疑的，好好接受再教育，做个坚强勇敢有所作为的青年。

生活有艳阳高照，也有漫天风雪。生活再苦，没有人替你分担。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赚去拼。

抱怨解决不了问题，哭解决不了问题，无论心情怎样，时刻提醒自己: 人生已经走到这里，已经来到马家山，不要颓废， 世上从没有白费的努力，也没有碰巧的成功。只要认真对待生活，终有一天每一份努力，都将绚烂成花，风雪总有停的时候，阳光会如期而至。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在逆境中拼搏，在逆境中奋斗。 人生无论好坏，都保持好心态，慢慢走，坚强去迎接每个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