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叶府前

丛林

题 记

作为土生土长的叶府前原住民，我生于1954年到2024年叶府前拆迁整整七十年的时间里，我想把在叶府前的起起落落荣辱兴衰中的所见所闻粗略整理一下，试图告诉后来人，在这里曾经发生了些什么。本文既无史记的严谨，也不像小说般的去描写，但有作者的一些个人观点融入其中。假如你也是曾经是叶府前人，是不是也能从中找到一点点自己的影子。



　　

一、拆迁

.2023年，景宁县人民政府决定建设现代浮丘未来社区，选址在城西叶府前村和钓台岗村。因此拆迁的政策处理工作在紧锣密鼓的进行，随着工作的推进，时间来到了2024年。轰隆隆的炮头机把建筑物夷为平地，叶府前村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那里却留下了我深深的记忆和一些感慨。

我以“拆迁感慨”为题赋诗一首：

婚房旧貌被征迁，

幼稚成人叶府前。

陋室相安留祖地，

蜗居翻建换新天。

泥灰砖瓦磨纤手，

砂石钢材担铁肩。

一切归零从此起，

情深追忆泪涟涟。



　　视频资料来自于卡佳啦，在此表示谢谢！

　　

其实叶府前在解放前是个地主的庄园，一些老房子都是雕梁画栋，双层楼板，上面的楼板有十公分厚，天井用小石子铺成有花纹的图案，有叶姓的家庙和祠堂。解放后这些房子被分配给了平头百姓，里面住的没有一个是叶姓子孙。家庙的建筑比较精致，儿时捉迷藏常常穿梭其间。家庙外有一口井，泉水冬暖夏凉，上村的人都在这井里挑水吃。而祠堂就比较简单。后来村里的人多起来了，家庙被改成了造纸厂食堂，叶家祠堂也被改造成了浮丘小学。我的两个女儿就是这里的学生，再后来又变成了浮丘幼儿园。

我以“消失的叶府前即将成就现代浮丘未来社区”为题写了一首诗：

儿时村巷捉迷藏，

叶府雕梁地主庄。

家庙屯前造纸厂，

祠堂址里育雏庠。

家逢政府拆迁急，

舍遇城投建设忙。

旧念存心难忘记，

五年有望入新房。



　　

 二、景宁林场和蚕茧站

最先来到叶府前的单位是景宁林场，那是上世纪的五十年代中期，在村头划出一大片土地给林场，建起了职工宿舍和苗圃基地。我妈妈就是林场职工，因为我们家人口多被安排住在家庙的一个大房间里。我也因为我妈生产的兄弟姐妹过于密集，我被过继给叶府前下村的一户朱姓人家，户口也从居民迁入农村成为一个真正的农民。后来因为造纸厂的蒸球车间和堆煤场的扩建，把位于叶府前村头的林场宿舍和梨园搬迁到石牛山的水碓坑边重建苗圃队，并于1965年建立了景宁林业总场。1984年，云景分县设立景宁畲族自治县，县林业局也搬迁于此，与林业总场合署办公至新的办公楼建成后才搬离。2006年由于滩坑电站建设的移民需要土地，县政府将苗圃队的土地及房屋全部征收，建成金惠小区安置移民。其资金用于林业总场的改革，偿还银行贷款、偿还拖欠的社保资金以及补偿100多位下岗工人的买断工龄的费用，使林业总场起死回生。



　　与林场同时存在还有公办的蚕茧站，站长和员工就是一位优雅的女士，蚕农把蚕茧送到这里来收购，通过烘焙杀死蚕蛹后送到上级公司，烘焙工作是请我们当地的妇女做临时工。她一年的工作也就忙那么几十天，平时悠哉悠哉的生活令村民羡慕不已。



　　

三、景宁造纸厂和副食品仓库

儿时还记得叶府前坑从我家门前流过，到寨山桥处并入鹤溪河。那时河水清澈，我们一帮小孩整天下河摸鱼虾，在河滩上采野生带刺蔷薇的果实（景宁话叫鸡驮），用篾片在水里挖去果实中的子实和毛，用狗尾草穿起来，一路吃一路歌，蹦蹦跳跳好不快活。



　　

可是好景不长，当时景宁最大的工厂——造纸厂诞生在叶府前村旁，开始是用稻草、芒干杆、旧纸张为原料造纸，其排污直接入河，下游被污染了，从此河里断了鱼虾。再后来改用松木造牛皮纸，污染就更加严重了，甚至影响了我们的水稻生长。造纸厂盛行时是景宁的税利大户，有300多名职工。企业庞大盛况空前。其实，造纸厂带给我们最大的伤害还不是这些，而是让我们全村的人都认识到工农之间的巨大差别，村里年轻的姑娘们以及有待嫁闺女的长辈们，他们的眼里都盯着工人和有居民户口的年轻人，都想自己或自己的女儿成为工人的家属，待“嫁”而沽。儿时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伙伴，如今的姑娘们个个出落的水灵灵的，因为价值取向不同，无意间就那么的不自然而渐渐地疏远了，看见她们日益丰满而性感的曲线身姿，纵然我们心里有千倾的仰望和万般的冲动，都被那该死的自卑扼杀在萌芽的摇篮里，从而在无形中被剥夺了正处在青春期的我们的恋爱权。因此，我们村里年轻小伙子的婚姻都是通过媒人介绍从乡下娶回来的，所以我们都是先结婚后恋爱的，也只有初婚没有初恋。也因此，我们生产队里“三属”户就特别多，所谓“三属”户是指军人家属、工人家属、居民家属。当时的户口分为两大块，一块是居民户口（国家供应粮票），可以参加招工，也就是潜在的工人；另一块是农业户口（集体种粮完成国家统购统销任务后，留下来的粮食按劳力工分和人口数量再按一定的比例分成），不可以参加招工。因此居民户口也是香饽饽。“三属”户他们结婚后女方的户口及其所生的子女的户口无处可迁，只得留在原来的生产队里，由生产队按公价供给粮食，无形中又增加了我们的负担。当然，造纸厂在村里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比如：农闲时或夜间可以叠稻草堆、破松木等打点零工赚点碎银补贴家用。最终造纸厂还是因那该死的污水葬送了自己。起先是下游青田的华侨，从国外带回了环保的理念，自己出钱请摄影师沿途追拍污水的源头直至景宁造纸厂，并以此上告市里、省里乃至中央。过了些许年后，造纸厂被迫关闭了。原来的堆料场被开发商做成了房地产，从而也有了景宁第一个房地产项目——鹤溪花园。其他厂房也被一些竹木加工企业租用。

我也曾经以“鹤溪河的变迁”为题赋诗一首：

儿时河里捕鱼虾，

秀水清澄漫脚丫。

纸业排污成酱水，

江河无奈舞寒鸦。

廊桥座座东西跨，

堰坝层层南北爬，

生态回归风景美，

休闲去处众人夸。



　　

景宁最早的副食品仓库就在造纸厂路口旁，储备食盐、副食品等商品，当时的仓库管理员姓陈，他在宿舍与仓库之间的空地边种上了葡萄，搭起了架子长满了白葡萄。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葡萄快成熟时，我们一帮小朋友整天觊觎那葡萄，想方设法的去偷，第一次去偷就被他撞破，他不但没有骂我们，而是说这架子不牢固会摔伤的，你们下来，我摘几串给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之后我们在一起讨论时还说老陈没事的，就是给他抓住了，还会摘来分给我们的。现在想想我们那时真会欺负好人。分县后，仓库搬到商业局去了。这里也被私人买去办成了汽车修配厂。



　　

四、钓台岩上的“浮丘古跡”

据说战国时期的浮丘伯携鹤隐居在景宁，常在叶府前下村的岩石上设台钓鱼故名钓台岩。岩石上刻有“浮丘古跡”四个大字。我们小时候常常在此游玩，也亲眼见过。岩下也有一口井，井水也是冬暖夏凉，冬天井水呈乳白色，据说是浮丘伯在此洗浴的缘故。下村的人也常年在这里挑水吃。岩旁还有我们家种苎麻园。当农业学大寨的号召红遍全国的时候，我们生产队也动了起来，利用冬修水利的机会，把叶府前坑从南往北经造纸厂门口凿开上垟农田让出河床直排鹤溪河。并在鹤溪河围滩造田，这就需要砌筑一道拦水坝，这时就有村里的智者利用集体的力量把钓台岩炸了，石块用于砌筑拦水坝，自己利用地基建了房子。“浮丘古跡”也由此而丧失。

今日思来有感而发以“消失的浮丘古跡”为题做诗一首以示纪念：浮丘携鹤钓台嬉，

叶府前留古跡遗。

凿石声援拦水埧，

开基意在结庐宜。

千年名胜无从此，

一己之私犹可悲。

今日思来文革债，

立新破旧悔时迟。



　　

五、水碓和金锡庵

记忆中叶府前下村还有一座以水的自然落差为动力的水碓，那时全村也只有30来户人家，每月每户都有一天的水碓日，大家都利用水碓日把自家一个月的粮食从稻谷碓成大米，再把谷壳碓成米糠用于喂猪。过年前夕是水碓最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碓年糕，大家互相通气谁先谁后都井然有序。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碾米机诞生了，水碓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因年久失修而破败。这个时候年糕机还没有诞生，人们又造了以人为动力的踏碓来碓年糕。有一年的春节碓年糕时，因为踏碓要换横销，我在做横销，这时想拿着横销去比划量一下，因为正在碓年糕，我拿的横销与踏碓秤和两边的石夹耳之间形成一个夹角，我的左手中指被夹的血肉模糊，伤疤至今还在，所以记忆特别深刻。

　　

在我的记忆中金锡庵在水碓的对面，中间隔了条叶府前坑，上面架了座木板桥，因为我知道的时候金锡庵的庵已不复存在，只是个地名，已经是生产队的粮食仓库和晒谷场了。1980年，生产队分田到户后，粮食仓库被卖给私人建房了。2023年，我奉命整理《景宁县志》乾隆戊戌年本（1778年）时，发现其卷首有舆图标明了金锡庵和钓台岩的位置，并在卷三之寺观中有：“金锡庵，县南溪洲中，金仙寺僧觉宗建”的记载。那个年代的金锡庵在沐鹤溪与叶府前坑的中间，才有“县南溪洲中”的描述。



　　这是舆图原件的扫描图，把图掉个头看，岩石上有“钓臺”两个字清晰可见。

　　叶府前坑被改道后，原来的河床就被开发成农田，只在旁边留出了一条排洪沟，当真正的山洪来袭时，洪水任然倒灌河床中的农田。后来，景宁设县，原叶府前坑下游的土地被征用了，上面造房子把排洪沟也覆盖了，几年后淤塞并难以清理，造成山洪倒灌进村子。我家是村里最低洼的地方，好几次我都是趟着齐腰深的洪水把年迈的老父亲背出来。我们几次报告政府要求排洪都无动于衷。再后来，我们全体村民集资一万多元，在上垟的农田中开出一条深埋的排洪大涵管才解决了叶府前下村的排洪问题。

　　

六、景宁酒厂与屠宰场

在我朦胧的记忆中，我家的旁边是一家纸伞作坊，他们以竹蔑为架，以皮纸为面，再反复涂抹桐油晾干成伞。那时的人们出门，就用布做成一个长袋子，把纸伞装在里面，背在身后，就像现在人扛枪一样。后来由于更轻便的钢骨布伞的产生，笨拙油纸伞自然就退出来历史的舞台。之后伞厂也就转变成了酒厂。那时农家自酿黄酒是要上报批准并纳税的，否则就是违法行为。而供销社的黄酒也是凭票供应的紧俏产品。景宁酒厂也算是国营单位，主要是酿黄酒为主，也会以酒糟拌米糠做蒸馏酒叫米烧，以金刚刺、地瓜丝做的蒸馏酒叫代粮酒，代粮酒就不需要酒票可以自由购买了。鼎盛时期也拓展了酱油、腐乳等产品的业务。最后还是因为跟不上时代发展而被淘汰出局。场址也转让给烟草局，成为了烟草仓库，直至拆迁。

　　

与酒厂同时存在的还有屠宰场，与酒厂也只有一路之隔。俗称畜牧场，因为屠宰的猪要有个周转的过程，建起了两栋猪栏养猪。体制隶属食品公司，每天凌晨杀三到六头不等的猪来供应市场，也就三个屠夫每人每天屠卖一到两头猪，每逢节日也会增加屠宰猪的数量。那时的猪肉是紧俏商品凭票供应，猪头猪脚是砍碎当做骨头搭着条肉卖的，如单独买猪脚是有折三两骨头的规定的，砍长砍短卖给谁全由屠夫决定，买者排队购肉不能挑肥拣瘦。那时没有塑料袋，猪肉条是用浸水后的稻草一系拎走，供求关系异常紧张，因此食品公司的屠夫是一个相当吃香的工作。生猪也有统购任务分配到各生产队公价收购，同时补贴一些奖售粮票、饲料票、肥料票。那时农家自养的猪是要报公社审批并到税务所缴纳屠宰税后方能请有证屠夫屠宰，屠宰前屠夫要看批条和税证才敢屠宰，否则，若遭人举报未批先宰，屠夫和养猪户都会受处罚。其猪肉一般不卖，若卖公价自己亏，若卖高价则会被扣上投机倒把的罪名，因而采取邻里互借，也就是你家杀猪借我几斤，我家杀猪时还你几斤，就这样大家分着吃就没事。直到商品经济转变为市场经济，屠宰场才退出历史舞台，猪肉由私人经营，市场也逐渐繁荣。

1



　　

七、 商业局和三宝公司

1984年6月，景宁被国务院批准设立景宁畲族自治县。10月，从云和分县组建景宁的政府架构，商业局选址被安排在城西叶府前下村的农田及河滩上，商业局办公大楼、职工宿舍楼群、盐业仓库、五金仓库、百货仓库等建筑拔地而起，成为当时鹤溪河西岸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计划经济体制下庞大的商业帝国也寿终正寝，为个体经济的发展让路。商业局办公大楼、各种仓库均收归国有，其中五金仓库被拍卖给私人建房，职工宿舍也通过房改变成了个人住房。



　　而名不见经卷的三宝公司却被安排在当时城西最大的一丘号称“廿四担”的农田上，为的是为发展香菇、木耳等菌类产品提供菌种，当时政府也有意把景宁打造成“菇都”。随着资源的枯竭和效益的下降，“菇都”也渐渐隐去，大楼也被拍卖，其结局也大都相似。

　　

以上的商业局、三宝公司、烟草仓库都是距离我们最近的地方，而在当时的土地征用中，新华大队（下场、扫口自然村）却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当时把这新华大队的行政区划归鹤溪人民公社，公社就把包括“廿四担”在内的一大片肥沃的农田划给新华大队，还把鹤溪河下段大片的河滩也划给新华大队开田，而我们却化了很多的功夫做了关键的上一段的正经拦水坝，其实他们没化多少功夫做下段的拦水坝和开田，就给商业局征用了。我们只能看着咫尺的近水楼台而望洋兴叹。

　　

八、公路段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寨山桥西桥头还是一块空地也曾经是执刑场地，可以想象当时的荒凉。当时人民法院为了震慑犯罪和教化人民，每隔一定的时间会集中审判一批罪犯，并提前张贴布告，如有人被判处死刑还会在布告上打一个大大的红叉，布告还会写明某年某月某日在大操场（现在的菜市场）召开公判大会，在举行万人公判大会的当天用敞篷车将罪犯五花大绑胸前挂着大牌子写上罪名和罪犯的名字游街示众后押上司令台。会后并将罪犯某某某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我也曾经随众亲眼目睹过行刑后的现场。这种做法在当时社会上确实起到了很大的震慑作用。以至于我在之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经过此地时都会每每想起。这也许是那个年代犯罪率低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言归正传，最早在这里建房的是云和县公路段景宁养路队，把原来在童弄街的景宁道班搬到这里。云景分县后，景宁公路段在这里建起了办公和宿舍的过渡房，在这里办公了一段时间，还在门口建起了一排的门面店，租借给小商户经营农资、小五金、小吃等，生意兴隆直至拆迁。

　　

九、叶府前的私人建房

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景宁是没有房企开发商的，也没有商品房可以购买的。好一点的单位有职工集资建房和集体职工宿舍私有化改革。农民住房是以自建房为主，二手房交易为辅。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叶府前周边单位的部分职工，就想方设法的在叶府前农民手里买地建房。之后也有一些当时所谓的富商加入在叶府前建房的队伍，成为了叶府前的新住民，从而使叶府前的住户成倍增长并形成一定的规模。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政府的县城规划红线内个人不批地建房为止。

二O二四年六月五日完稿于上海

　　这是造纸厂最后的标志物~烟囱被炸视频。

　　这是一张拍摄于1982年春节期间在寨山桥上的照片，斜对面可清楚的看到当时的大操场以及司令台。照片上的人就是作者，潇洒吗？哈哈！

消失的叶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