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人

老渔翁

往事悠悠，我每每回忆起那些曾经陪伴过我的童年，令我魂牵梦萦的小泥人，它们的形象仍是那样的鲜活。它们似乎还能讲述出许许多多有关我童年时期的故事，甚至能引导着我的思绪，把我重新带回我那清苦的、却又是童真浪漫的童年时代。 　我出生在农村。那时的农村很贫苦。孩子们能有个衣暖食饱便被视为天堂里的生活了，哪能有钱买玩具？玩泥巴，捏泥人就成了我们课余生活的最佳选择。 玩泥巴很爽，但取泥并不是件易事。至少要挖一米多深才能见到那种细腻、有很强粘性的黑土。只有这种粘土塑性好，做的泥炮最响，做的泥人光洁，不开裂，不变形，结实。所以，我一次会挖很多，用旧衣服包起来，留着慢慢用。 为了把小泥人做得更形象，我动了不少脑筋。把棉花纤维捋齐、染黑，做泥人的头发胡须；把蚕豆皮退下来做泥人的鞋；用竹膜染上色彩给泥人做衣服……所以，我做的小泥人生动形象，常受到别人的称赞。 我上初小时，每周有一节手工课。老师一般不规定手工课的内容，让我们自由发挥。女生们大多喜欢剪纸，做纸花什么的；我们男生则喜欢玩泥巴，做泥炮啊，捏泥人啊，捏小动物啊…… 我最喜欢捏泥人。为此，我还自制了一套小工具，竹刀、竹板、竹签、竹弓，还有挖泥的小铁锹，一应俱全。有段时间，我玩泥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只要时间允许，我甚至能不吃不喝地玩上一整天。 望着一个个神态各异、形象逼真的小泥人在我手中诞生，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快乐和成就感。 我能感觉到它们懂我的思想，听我的指挥，我还能和它们说说话。在它们面前，我有将军的威严和自信，我就是它们的统帅，指挥着它们。 手工课还要期末考试，只要交一件手工作品给老师，老师的评分就是学期手工课成绩。优秀的作品还能被陈列、展览，另外还有奖品，铅笔啦，小刀啦，橡皮什么的。 三年级时，我的《妈妈》泥塑作品就得了个学校一等奖。奖品是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和一本练习本。 《妈妈》的创作灵感来自一个偶然。一天，天气很冷，我早早地就钻进了被窝。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灯还亮着。昏暗的油灯下，母亲正凑近油灯在绱鞋。左手拿鞋，右手捏针，影子落在墙上，差不多占了一面墙，这个画面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脑海。第二天，《妈妈》泥人作品便诞生了。父亲看着栩栩如生的小泥人对我母亲说:“像极了你呢，我们家出了个雕塑家了。”父亲的夸奖，让我激动了好些日子，做小泥人的兴趣也更浓了。 有一次，老师检查数学课堂作业。一连检查了三四个人都是错的。老师怒气冲冲，“你们上课时都干什么去了？这么多人都错了，岂有此理？”手中的教鞭举得老高，似乎就要落下来。同学们吓得头低成了90度，大气不敢出…… 不过，我倒是来了灵感。下课后，我独自躲到学校院墙外的一处僻静地方，开始捏泥人。先捏一个大点的，左手拿着书，右手举着一根小棒儿，嘴张得老大，怒目圆睁，一副愤怒的神态。还有一群小点的泥人，低着头，双臂垂直，毕恭毕敬地站着…… 是我太过投入，连老师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都没发觉。 心想，坏了，我紧张得腿都有些发抖。今天，老师就是不打我，把这事告诉了我的爸妈，我也是会被骂破头的。 可奇怪的是老师并没生气，反倒蹲下身子研究起了我的小泥人。他平和地指着那个大点的泥人问我:“怎么越看越像我呢？你就是捏的我吧？”我哪敢承认。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随手胡捏的。”老师笑了，问我:“上节课上，我生气时真的就这么面目狰狞吗？”我老实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说:“老师，我错了。”老师又说:“要不是看到你捏的小泥人，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生气的样子竟有这么丑陋。”顿了顿，又说: “你没有错，我还要感谢你给我上了一课呢。”我莫名其妙，不批评还感谢我？ 由于我私自跑到外面玩泥巴，上第二节课时，老师和同学们见我的座位空着，不知我怎么了，到处找我。 老师把同学们召进教室，郑重地看着我们说: “上节课，你们的作业做错了，原因是我课没上好，你们才没听懂。原本是我的错，我却朝你们发脾气，太不应该了，我向同学们道歉。”说完，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教室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老师挥挥手，继续道:“我还要感谢赵伢仔，是从他捏的小泥人身上，我才知道自已发脾气时的样子是多么丑陋。今天，我向大家保证，往后绝不对大家发脾气。如果再像今天这样发脾气，你们就把我轰出教室，不要让我再站上这神圣的三尺讲台，”说完又朝我鞠了一躬。我连忙站起来还礼，说:“老师，同学们，是我贪玩，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大家。”教室里再次响起一片掌声，有不少同学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我把做的小泥人阴干，用纸盒装起来。有些我得意的泥人还用桐油油过一遍。油过的泥人不吸潮气，即使浸到水里也不化，不褪色。到我读完初小时，我做的泥人已装满了四个大纸盒。 我把它们视为珍宝，不准别人碰它，连弟妹们也不行。 我随手拿起一个小泥人，就能讲述一个有关它的精彩故事。我如果哪天受了表扬，心情好，那天捏的泥人脸上就满脸含笑，阳光灿烂；若是哪天挨了批评或是受了委屈，那天诞生的小泥人脸上就阴云密布，甚至是雷电交加…… 它们是我的有形日记，记录着那个成长中少年的快乐和忧伤；它们又是我无声的伙伴。它们懂我，爱我，分享我的快乐，分担我的苦恼，我们能进行灵魂的交流。 后来，我升入高小，同时也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饥饿中的我再也没了捏泥人的兴致，只对一样事情感兴趣——吃东西。看到以前做的那些呲牙咧嘴的小泥人，觉得它们在幸灾乐祸，在嘲笑我，对饱受饥饿折磨的我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在我的心目中，它们再也没了原来的那种可爱形象。我讨厌它们，甚至莫名地恨它们。我一气之下，把它们全扔了。 但是不久，我就后悔了。它们可是个个都浸透着我的心血呀，饱含着我童年时期的喜怒哀乐。不仅如此，它们还承载着我的一段宝贵的童年时光。如果能保留到现在，那该是我童年时期多么有意义的纪念品。 文: 老渔翁(网名) 图: 智能生成 2024.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