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

牛卫忠

　　东方刚刚泛白，老田头已经到了地头。从5月开始，老田头就没有了瞌睡，每天早早来到自家三亩地里，由近及远仔细查看小麦长势。扬花结束了，老田头一阵阵祈祷，下场透雨吧，麦子要灌浆了；小麦颗粒成型了，老田头一颗颗麦穗仔细检查，千万不要出现吸浆虫。老田头的笑容随着小麦的生长越来越灿烂，种地的老把式对今年的丰收信心越来越充足。

　　俗话说，五月天的麦子一天一个样。随着收获的期望增加，老田头到麦地来的更勤了，早晚看看麦子成熟到什么程度，大约什么时候可以下镰割麦，就象当年母猪快要生产的时候睡到猪圈等待一样一刻也不敢错过。有时想想老田头自己也笑了，儿子出生都没这么用心过。

　　随着收割期的到来，老田头整夜睡不着，天气预报很不乐观，连续几天不是天阴就是下雨。老田头一有空就抬头看天，期盼蓝天白云奇迹般出现，幻想一股西风将乌云吹向东海。老田头成天不是在地头就是在去地头的路上，他的心与麦子绑到了一块。今年小麦长势好，沉甸甸的麦穗一颗紧挨一颗，齐刷刷伫立在平整的田地里，一阵风过，麦香似乎进入了老田头的肺腑，老田头不止一次谋划着磨新麦吃新面的场景。

　　老天总要给人活路的。一大早，太阳血一样的晨晕染红了云块的边缘，一会儿就给乌云镶上了金边。当太阳跃起的时候，喷薄的光线撕碎了乌云，阳光尽情挥洒在大地上麦田里，小麦金子般耀眼，照得老田头有点目眩。一阵欣喜，老田头立马跑回家联系收割机。

　　老田头来到街头收割机联系点的时候，收割机大都有了主家，老田头的小田块收割机是看不上的，他们联系的是上百亩的大田。往年也是大田收割完了才轮到小田块，或者收割机刚好从地头路过，老田头强行拦住收割自家田地。今年天气不好，收割机自然成了抢手的，老田头满心懊恼，趁这两天天气好赶紧收麦，否则麦子淋雨变黑影响品质，遇上连阴雨麦子出芽更是一年收成打了水漂。老田头的心一阵阵收紧，递烟说好话，无奈收割机都被大田预定了。

　　悻悻然回家，老田头心里不停念叨：“收个麦就这么费事，大田麦子是粮食，小田麦子就不是粮食吗。龙口夺食，小块田地没人顾得上，小块种地真的跟不上社会发展了吗？！”

　　远远看见有两台收割机在前面行驶，老田头大喜，无论如何也要拦下收割机把自己的麦子收割了。

　　收割机是村上种地大户新龙昨天预定的，最北边是老田头的地，向南一往无际的麦子全是新龙的。

　　看到老田头追了上来，新龙对收割机师傅说，先把老田叔这一点麦子收完了，老人一个人在家不容易。

　　老田头连连称谢，付过收割机费用，一会功夫，新龙安排车辆把老田头收获的麦子运送回去。

　　麦子依然有少量颗粒泛着绿色，颗粒饱胀着，需要好好晾晒。麦子倒在家门口的水泥路上，东邻西舍拿出工具帮老田头把麦子摊薄晾开。妇女们赞扬老田叔种地行家里手，今年麦子产量高，孩子们推着晒耙奔跑嬉闹中把麦子均匀摊开，老人们拿起扫帚把洒在边缘的麦粒扫进麦堆，有人已经开始预定购买老田头的小麦作为自家口粮。

　　老田头手头快速不停地摊开麦子，嘴里话语不停：“还是自己种的麦子好，就是城里人说的绿色无公害，粮食放在自家麦仓中心里踏实。毛主席说手中有粮心里不慌，你们把地转包给了新龙，家里不存粮食怎么行。”

　　众人笑老田头：“你深挖洞广积粮，我们没有粮食就吃你的。”

　　老田头又得意起来：“家里粮食三年吃不完呵。”

　　太阳并不是很好，光照时有时无，毕竟是割麦天气，气温还是很高，轻风吹过，带走了麦粒内含的水分。

　　老田头只有不停地搅动麦子，好让麦子中的水分尽可能快蒸发出去。

　　午饭时候麦粒上带的绿色已全部褪去，小麦的本色开始显现出来，麦子搅动起来沙沙声逐渐清脆。老田头用扫帚拂去麦粒中混杂的短小秸秆，整个腰身都快直不起来了，眼前也似乎有点发黑。老田头才记起来，早饭也没顾上吃。

　　对门老奶奶给老田头端来一碗面条：“你也上了年纪的人了，吃完休息一下，不要拼命了。”

　　老田头也不客气，吃面喝汤一气呵成。

　　坐在门前石头上，老田头取下头顶的草帽当扇子扇风，天边的云块开始聚集，风也紧了起来。

　　“快收麦了！”隔壁大爷呐喊着，村邻们都出动了，有力量的把麦子推到老田头门口的过道里，老人孩子拿起扫帚在后面清扫。木锨磨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扬起的灰尘中诠释了热火朝天。

　　麦子全部堆到门口过道的时候，黑云罩住了天际，不过没有下雨，老田头瘫坐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老天就是欺负庄稼人啊。

　　一连阴了两天不能晒麦，老田头睡了两天。人老了，架不住一天高强度劳作。第三天阴雨持续下了起来。老田头这几天一直观察过道堆放的小麦，手伸进麦堆里面，没有发热，老田头的心放了下来。

　　老田头忽然一惊，新龙割了两天麦，根本无法晾晒，小麦会发热霉变，这可是几百亩地，损失太大了。

　　新龙和老田头儿子是好朋友，老田头为自己的疏忽后悔，立刻冒雨赶到新龙家中。

　　新龙媳妇很热情：“麦子收完了，今天下雨没事，烙油饼庆丰收。”

　　新龙跟着说：“天晴了刚好种玉米，不误农时啊，今年是个大丰年。”

　　老田头问：“你的麦子从地里拉去卖了？”

　　新龙摇摇头：“不卖。现在粮贩子压价，过一段时间麦价会涨的。”

　　老田头更疑惑：“麦子没晾干，就敢存放？”

　　新龙哈哈一笑：“王庄村有烘干塔，麦子直接从地里运到王庄村烘干了。”

　　老田头一阵啧啧，有烘干机就不怕连阴雨了。新龙种地，就凭一部手机指挥，年轻人不服不行。

　　终于有好天气可以继续晒麦了。老田头打电话叫省城的儿子回来晒麦，四十多袋麦子，老田头自己扛不动，还要清筛装仓。

　　儿子工作忙不愿回来，老田头异常气愤，直骂儿子忘本了不管老爹死活。

　　隔了两天儿子才回来，麦子也完全晒干清理装仓了。

　　当笑容又爬上老田头脸上的时候，儿子儿媳给老田头上课了。

　　“今年麦子也收了，以后不要再种地了，你年龄大了，不适合种地了。”儿子劝老田头。

　　老田头不理解：“我还能种地，咱们吃自己的粮食，踏实。”

　　儿媳妇把话摞开了：“你知道小麦是什么品种吗？你知道配方施肥吗？你浇过地吗？都是新龙给你干的吧，人家跟你儿子是好朋友才帮你的。新龙是职业农民，有专家指导，有无人机喷药，有喷灌，没有新龙，你真种不了地了。不要再麻烦新龙了。”

　　儿子笑了：“我这就去找新龙。把土地流转给新龙，你就当地主老太爷吧。”

　　老田头也笑了：“种了一辈子地，老了还不会种地了。罢了，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