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物速写

令狐

2023年炎热的夏季，我和老伴在朋友的建议下，与放暑假的初中生大孙女一同赴黑龙江亚布力旅游避暑。旅行结束返京前接到亲家电话，恳请我们在吉林稍做停留，去吉林乌拉街看看，他好尽地主之谊招待招待我们。此前亲家与我们在北京相聚时，曾经多次邀请过我们，但都没能成行，这次我们返程正好路过吉林，自然是欣然允诺。儿媳得知我答应的消息后，高兴得马上带着小女儿坐火车，从北京赶回吉林。亲家问女婿怎么没来？儿媳解释有一个重要活动不能请假，虽遗憾，但只能这样了。一大家人又在吉林相聚，说好呆两天，没想到这一去就呆了十天，儿媳的哥哥、姨、姨父、舅、姑姑、姑父及表哥、表姐、表弟、舅表弟、姑表妹等众姻亲与我们相见时的热情和真诚令我感动，终身难忘。

在北京，常听儿媳讲她老姑漂亮能干，是个非常有个性、有主见、有才气、有能力的女人，说她经营的食品调料批发生意，在整个吉林省都占有相当大的市场份额。第一次相见，确实让我眼前一亮。气质型女人！兼具美貌于优雅一身，虽然已过知命之年，但岁月在她的身上似乎没有留下多少印迹。眉清目秀、明眸皓齿、肤若凝脂、步伐轻盈，说话爽快，举手投足干脆利落，一头乌发盘在脑后更显朝气蓬勃。

儿媳她爸姊妹七个，哥哥老大、她爸排行老二、老姑排行老三、下面还有3个弟弟，她老姑是家中维一的掌上明珠，出生于1967年隆冬，那是一个计划经济、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由于家庭孩子多，生活困难，她中专没读完，就早早走入社会。她当过售货员，做过临时工，摆过地摊、种过地。1988年国家新修改的宪法规定：“国家允许私营经济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存在和发展。明确指出私营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补充。”这期间她老姑正值年青美貌，小小年纪挺有经济头脑，敏锐捕捉到这一政策的利好发展空间，主动放弃原有的工作，开始涉入地摊经济。不论骄阳似火还是隆冬时分，她总是最早出现在政府规定的摊位上，那时儿媳哥哥常常天蒙蒙亮就先跑到营业点为老姑抢占最好的摊位。等老姑来了，他再挎上书包上学，老姑她心高气傲，从来都不向生活低头，一直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生活，她不卑不亢，虽天生丽质，但不怕累、能吃苦。严冬里戴上大口罩、双手套上厚手套，夏日里带上大草帽，与男子一样，肩扛百十来斤货物，脚登三轮车，走大街，串小巷叫卖送货。有时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为获得较好的收入，她常跑到百公里外去批发货物，再拿到集市卖出，她在脆弱和不断受挫中默默坚守，面对生活里种种不确定性，七八年里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中坚持，赢得人生第一桶金。正如《莱根潭》中所写：“伏久者，飞必高。”（明 洪应明）生活过得很艰难，但她在生活磨练中成长，生意越做越大、后在临街开了食品调料批发门市部，生意越做越顺越红火。她凭借自己的奋斗和能力，团结起一大家兄弟姊妹。不但为家庭兄弟姊妹解决就业难问题和生活困难，还常常坚持牵头组织大家相聚交流，凝聚增进血脉亲情和友谊。

十天里，她们夫妻两次细心安排不同地点豪华包间热情隆重接待我们。儿媳的老姑夫，曾经在国家公安部门工作，后辞职下海与妻共同经营食品调料批发业务。是个有文化、有思想、有想法、有能力、有见识、看问题透彻之人，堂堂一表人材，举手投足尽显东北人的直率与豪爽。席间我们交流甚欢，再看他旁边这个女人，听她讲述不平凡的奋斗经历，令人佩服。可算得上是个和平年间传奇女子。当她端着酒杯，打趣的说“抚今追昔，万千感慨。我的一生是于贫穷和苦难伴随，于挣扎和拼博奋斗相依。经历多难、曲折、心酸、迷茫、失望、喜悦、辉煌。真可写一本书、拍一部电影。”一席话我蒙生动笔写的激情，鼓励更多人热爱生活，直面人生。

返京火车上，我的思绪还一直缠绕在儿媳老姑平凡而传奇的人生故事里，她的自述在我眼前的往事轨道上飞驰穿行…最后决定，试着用第一人称写写她。

1948年抚顺解放，全国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即将展开，此时一对青年男女在大喇叭声中走进抚顺石油三厂当上了工人，这就是我的父母。那个年代人们虽然物质不富裕，但对新生活的想往和憧憬未来，精神世界异常充实。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里，母亲先后生下俩个哥哥，由于缺少食品粮食，幼年的俩个哥哥常常饥肠辘辘，为解决生存问题，父母合计后辞去工作，义无反故回到吉林乌拉街。乌拉街是满族发祥地之一，五千年以前的新石器时代，祖先肃慎人就在这里生活。清王朝时期又被封为“本朝发祥之地”，我的母亲是地道的清正黄旗后裔。乌拉街属丘陵地区，面积不到50平方公里，土地肥沃、水域面积大、年平均气温4℃，无霜期130-140天，年降水量丰富、昼夜温差大，农作物品质好，闻明世界的雾凇岛就在这里。听母亲说当年乌拉街人极少，只要勤快，守着这片肥沃的黑土地，解决一家大小的吃穿是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父母对家乡有着浓浓的土地情结，这一回来就再也没离开。

生活安稳了，父母心里盼有个女孩，常常将二哥打扮成小姑娘，头上梳个小辫儿、身上穿个花褂子，眉心点个红印迹。二哥12岁那年，我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再后来，母亲接二连三又生下三个弟弟。一家八口，俩个大人，五个儿子，一个姑娘。孩子一多，在那个年代困难是不可想象的，由于劳动力少，大哥、二哥和大弟，小小年纪就不再上学，分别到渔场和生产队养鱼、种地，我和两个小弟弟继续上学。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苏开始交恶，国家遭遇困难时期，粮食物资极度匮乏，虽然家中五人劳动，生产队记工分，但挣不了多少钱，男孩个个又能吃，养不活这么一大家人，常常饿肚子。我虽然是家中唯一女孩，可从小到大，都是捡哥哥们穿小的旧衣服旧鞋子。由于缺少营养和长年下地负重劳作，母亲惹下一身病，常年吃镇痛药片。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和家中的窘迫状况，小小的我早早就下定决心，好好学习长大后离开这农村。

听母亲说六十、七十年代，家里有时连炒菜的油都没有，有时不得不到邻居家借盐和大酱，天天煮土豆、糊苞米糊儿吃，弄得现在我见到土豆，怎么好吃我也不想吃。虽然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但我一直寻思，将来要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儿挣钱，挣大钱。有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一天到晚可开心了。记得时常一放学就上西江堰捞鱼，再不就去山坡上挖柳蒿儿。一到放寒假，就去捡猪粪、马粪，北方的冬天到处都是冰渣子，猪粪、马粪都冻在道上，用铁锹铲可费劲了，记着有一次道上粪多，我就不搁锹的一直捡到城里，虽然又苦又累，可寻思累点儿苦点儿，能为家里省下烧火做饭的钱，添上点儿力也值得。母亲有病，我常常陪着她上卫生所打针，她天天咳嗽，天天打针，吃镇痛片，我永远忘不了母亲那痛苦的表情，我寻思啊，将来我要有家呀，我一片儿药我也不吃，我要天天开开心心的。

那时最尴尬的是过年过节了，现在的孩子们不知道，那年头连买包花纸糊墙的钱也没有，就到处讨要看过的旧报纸过年时糊墙。現在物资丰富、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天天过年过节，那时我们家里不到年三十，不会包饺子。每年我们只能在过年时才能吃上大白菜肉馅饺子，过年时才能穿上一件新衣服。过年期间，我们这些孩子们可开心啦，男生一伙儿，女生一伙儿，一整天在那个田头地沟里踢球儿，童年虽说生活不富裕，但是过的挺开心。我们虽然上学在乡村，但咱们乌拉街满族乡25个大队，我们旧街学校还是全乡唯一的一所重点字校。学生时代的我不光人长得漂亮，而且学习成绩也好，在学校算是个知名人物。每次学校开运动会，我总是代表运动员发言，学校组织的文艺晚会上，也总是由我报幕，上学阶段学校里组织的各种比赛活动总有我的身影。记得每次考试，所有功课都在80多分以上，每学期期末考试都在高分序列。上初中后老师管理不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初一到初三，那段时间一上课瞅着黑板就犯困，一放学就特别清醒，浪费了大好学习时光，没考上重点大学，想想现在就后悔，不然兴许现在也是博导什么的。

后来上了幼教职业学校，虽然所学与现在从事的工作没有联系，但在那段时间里学会了弹吉他。这也成了我工作之余，和亲朋好友修闲娱乐的一项保留节目。念二年级时，经人介绍我背着父母，独自决定弃学进城里当售货员，有了固定的工作和收入，那时没有觉得编制有多重要，认为只要有工资收入，能为家里分忧解决经济困难就行。再后来，我放弃售货员工作，开始尝试自己摆地摊。那个劳累和困难，没干过的人很难想到。摆摊每天的生活，不是在摆摊，就是去摆摊的路上！不管生意有没有，只能从早守到天黑。说是没有时间限制，实际上比大多数上班族都要辛苦几百倍，大冬天，人家在室内烤着火，而我在寒风刺骨的街边守摊，不管穿多厚，时间一长，浑身冻的连骨头都痛，夏天炎热无风时，常常汗水前胸贴后背，浑身上下湿漉漉，太累太苦时，也有退去的想法，每当熬不住时，我总是告诉我自己，再坚持一下吧！就这样我在从未放弃摆地摊这些年，在流失的时间中熬出了经验、在奔波于大街小巷中熬出了经营人脉、在泪水汗水中熬出了头，在商海激烈的竞争中收获人生第一桶金。

年青那会儿，追求我的人可多啦，在学校常有男生往我书包里塞纸条、情书，亲戚朋友不断介绍这个介绍那个，进城工作后也常有男孩追求，我一个都不理会。总认为咱这老穷人家孩子整那些事有啥用，寻思合法挣钱才是硬道理。从小缺吃少穿，刻在骨子里就是穷，自卑一直是心里的阴影。后来城里工作的熟人介绍他邻居小伙跟我处对象，见面时－眼看见是我喜欢的男人，顺理成章完成恋爱结婚过程。一年后生了个女儿，生活与生意磕磕绊绊，顾不上女儿，一直由母亲帮助照看，从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到大学。想想这些，就觉得愧对母亲和我女儿。女儿很争气，不但聪明而且学习很努力，大学毕业后在政府部门工作。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感恩父母的生养之恩，感恩成长在这虽然贫穷但勤劳、快乐，善于挑战命运的家庭，让我从小就具备笃定坚韧勇敢拼博不屈服的精神。感谢改革开放为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带来了，改变生存面貌的机遇，更庆幸当初自己所做的人生正确决定，正如稻盛和夫所说的“人生最重要的是做出选择”。我选择了一条改变自我，符合自身发展的道路，一路走来，生活真的艰辛不易，有苦有乐，有得有失。我常告诫自己：保持内心的宁静与外在的活力。珍惜每一刻，活出真正的自己。所以我们俩口現在仍然坚持以诚信、质量、速度、薄利多销为原则，在不断赢得客户赞扬声中继续经营这档子调料批发业务，一是为家庭生活和为社会提供就业岗位；二是为和谐吉林餐饮业提供坚实稳定的食品调料物资供应链；三是只有工作，才能不断充实自我，体現社会存在价值。离开吉林那天，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女人所有的努力，其实并不是非要变成女强人。而是家里软玉温香小鸟依人，家外又可以架海擎天干练果断。既有女人味、又有独立的经济和社会地位，拿得起、放得下，这时的你比谁都活得安稳自在。”

后记：

原计划用1万字写个人物中篇，题目《东北一枝花》。回京后发现虽然题材很好，但我掌握的素材甚少，希望多了解些儿媳她老姑情况，特別是年青创业拼搏那阵子，走街串巷、原始积累的苦难经历？恋爱、结婚后的喜悦、烦恼？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些平凡生活中的琐碎？钱少时对夫妻间的考验？钱多后快节奏生活中有没有迷失方向？经营中的失败教训和每次利润收获的喜悦？从贫穷到富足一路修行升华经历。可是她把自己一手打造的食品批发商业帝国，当做为自己的生命，没日没夜的操劳，根本没时间与我坐下来细嚼慢咽回顾过往，我想她也不想回忆那些心酸与痛苦经历，才总是拼命奔忙于披星戴月之中。如此这般，我也不再好去打扰。儿子、儿媳都有自己单位一摊子工作，不愿意为我写文寻找内容提供线索，甚至对我的坚持极度抵触和反感，夜深之时我诘问自己，真象网络上所说的那样，责任在我？退休之人躺在大把的时间里，哪知上班族在被碾碎的时间里奔跑。万般无奈中只好遗憾阙如，放弃原有的想法，仅根据十日里对她的粗浅轮廓印象、及她本人对家庭、个人成长简单叙述，和当时周围了解她的人对她的肯定和赞扬话语，写下仅四干多字的《口述人物速写》，算是兑现餐桌上许下的承诺。

写于甲辰龙年荷月芒种

北京昌平名佳花园居所



美丽吉林

上图为批发出货照片

下图集为蔡女士活动照片

蔡女士（中间）与朋友们在一起

吉林市夜景（一）

吉林市夜景（二）

松花江夜景（一）

松花江夜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