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 豆

方正

文：滇东·方脑壳

偷 豆

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了十年的牛栏江中学，满校园热火朝天，生机勃勃。离中考只有三个月了，晚饭过后，校园里太喧闹了，老师们篮球场上的欢声和学生们的打闹声，汇成一股股声浪，教学楼前那棵大柳树上新发的眉叶，被震得瑟瑟发抖，也把周正看书的心思冲乱。周正便拿起一本物理课本，走出校门，准备到学校后面那座小山脚下去看书。

刚走出校门，同班的梅元泽和吴兴仁就从后面撵了上来。梅元泽用拳头擂了周正的肩膀一下。说：“班长，你找到读书的好地方，也不喊我们一声，今后带上我们两个一起去。”周正说：“好啊，以后我们就有伴了。”周正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要定一个规矩，我们到了山脚之后，每个人之间，要拉开两丈以上的距离，除了学习问题之外，相互不准说话。不然，我们就会不自觉吹牛，浪费时间，出来就没有意义了。你们同意吗？”

吴兴仁立即说：“听你的，同意。”

梅元泽说：“得了，走吧。”

三人顺着牛栏江边的田埂，一路说笑前行，刚刚承包到户几年的土地，被农民侍弄得绿油油的。

来到山脚，周正说：“现在我们开始闭嘴，拉开距离看书。”于是，他们各自找了一颗老桃树，坐在草地上，靠着树干看起书来。刚开始，周正还听见周围的虫鸣鸟唱和远处喧闹的人声，渐渐地，他完全进入到书本的世界里，忘了周围世界的存在，一切声色全然消遁，脑海里只有无数物理公式在翻飞。

正在这时，吴兴仁突然大声说：“你们看，那棵树上有一个斑鸠蹲在窝里。”

梅元泽正要说话，只听周正含有怒气一字一顿地说：“吴兴仁，规矩。”

吴兴仁连忙伸伸舌头说：“哦，我忘了。”

然后他们三个人又都默不作声，低头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周正感觉书上的字渐渐暗下去，看不清了，这才发现，天已经快要黑了，抬头一看，一轮半圆的月亮挂在东边天上。梅元泽和吴兴仁已经没有看书，两个人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窃窃私语。

梅元泽见周正抬起头，便对周正说：“呆子，我们还以为没有光线你也能看书呢！走吧，回去。”

三个人又沿来路往学校走去。

走到田埂上，月光渐渐代替了太阳的余光。梅元泽说：“你们看，这块田里的蚕豆已经熟了。我们班今晚是化学老师的晚自习，反正他也不会来，天黑了，没有人，咱们到田里摘蚕豆吃了再回去。”

吴兴仁说：“对，这两天的蚕豆正合适吃。”

周正说：“这怎么可以，这是偷。”

“你就是个呆子，”梅元泽说道，“那你就在这里看着我们吃，馋死你。”说着就和吴兴仁跳进豆田，把那绿油油的蚕豆，一边摘了吃，一边往衣服口袋里装。

梅元泽见周正还是固执地站在田埂上，就摘了一把蚕豆递给周正说：“你这个榆木脑袋，方脑壳。不就是吃几个豆嘛，你怕什么。喏，接着，这是我摘的，不是你偷的，你总可以吃了吧！”

周正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要。”

　　 正在这时，忽然从几百米远的月色下传来一声大喊：“谁在我豆田里？”

三个人吓了一跳，拔腿就跑。只听那人一面追一面说：“小狗日尼，偷老子的豆，我打死你们。”

追的人速度很快，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眼看只有一百多米了。三个人顺着田埂不要命地往学校方向跑，梅元泽和吴兴仁口袋里的蚕豆，不断地往地上掉。这时，跑在最后的梅元泽，看见路边有一根很大的带刺的火棘果枝条，就边跑边顺手把枝条拉到身后的田埂上。

跑在最前面的周正，边跑边回头看，正好看见梅元泽把刺条拉到田埂路上，知道他是要用这刺条阻挡追来的人。周正突然想到，月色朦胧，那人看不清，肯定会撞到刺条上，那火棘刺扎到人，可疼了，想到这，周正就转头，跳下田埂，让开吴兴仁和梅元泽，往回跑，他想跑回去把刺条拿开，他边跑边对追来的人大声喊道：“小心！别跑，路上有刺条！”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啊”的一声，那人已经扑倒在刺条上。

周正几步跑上去，一把拉起那人。那人站起来，骂了一句：“小狗日的！”一边骂，一边抬起手来就扇了周正一巴掌。那人又“哎呦”了一声，伸手把一根还扎在膝盖上的刺条扯下来。

这时，梅元泽和吴兴仁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那人借着月光，看出周正是个学生，就知道他是牛栏江中学的学生了。他又狠狠地扇了周正一巴掌，骂道“小狗日的，偷老子的豆，还拿刺条戳老子，走，找你们校长去。”说罢，他揪着周正的衣领就向学校走去。

　　学校里又停电了，红砖房教室的窗户里，透出昏暗的灯光，那是学生们点着煤油灯在上晚自习。有一栋小木楼的窗户里，伴随着昏暗的蜡烛光，飘出一阵吉他声，那是学校里年轻的政教主任吴良鑫在他宿舍里弹吉他。

那人揪着周正就走进吴老师的宿舍，进门就大声说：“你们校长在哪里？”

吴老师停下吉他，问道：“什么事？”

那人说：“我是栏江村里的，我叫庄加汉，你们学校几个小杂种，偷我家的蚕豆，还用刺条挡在路上戳我。我抓住了一个，跑了两个。”说着，伸出巴掌给吴良鑫看，只见他手掌心被棘刺扎了两处，还有几点血迹。他又卷起裤脚，他的左腿上也被扎出几滴血。

吴老师放下吉他，照着周正脸上就是一巴掌。问道：“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初三29班的，周正。”周正低声回答。

吴老师用指头戳着正在的脑袋喝到：“和你一起的是哪两个？说！”

周正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住在吴老师隔壁的尹路登老师听见吵闹声，走了过来。尹路登正是周正的班主任。见到这情景，忙问：“怎么回事？”

周正见到尹老师，低头不说话。

吴老师对尹老师说：“你们班这个小杂种，偷人家的豆，还用刺拦路扎人家。”说着扬起手又朝周正扇过去。

　　尹路登一把拉住吴良鑫的手，说：“别打，问清楚了再说，他是我们班的班长，我不相信他会干这些。”

　　 再说梅元泽和吴兴仁跑回学校，见周正没有跟来，知道他被抓住了，心神不宁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当他们听到吴老师宿舍里传来的吵闹声，就悄悄来到窗外墙角偷听。

这时，尹老师站到周正面前问道：“周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怕，你告诉我。”

周正的眼泪哗地就从眼眶里奔了出来，哽咽到：“尹老师，对不起！”

庄加汉气呼呼地对尹老师说：“既然你是他的老师，你说，怎么办？”

尹老师说：“如果我的学生有错，我一定会教育。”

庄加汉说：“你教育不教育我管球不着，他偷了我的豆，还用刺条戳我。第一，得赔钱，第二，得跪下来给我磕头。”

听见庄加汉这样说，吴良鑫从周正后面踢了周正腿弯一脚，喝到：“小狗日，你还不赶快跪下认错。”周正被吴老师这一踢，一个趔趄，但他很快又固执地站稳了。

尹路登带着一丝怒气对吴良鑫说：“吴老师，你不要这样，我的学生，让我来处理。”

尹路登又对庄加汉说：“庄大哥，我看这样吧，既然我的学生偷了你家的豆，该赔钱得赔，该赔多少你说个数。我让他给你认错，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就免了吧。”

庄加汉想了想，说：“行，看在你老师的面子上，就让他给我赔不是，再赔我十块钱。”

尹老师用长者的语气严肃地对周正说：“周正，做错了事就要承担，给人家道歉。”

周正紧咬着被打肿的嘴唇，一语不发，只有眼泪沿着下巴往下掉。

尹老师又对周正说：“周正，怎么， 连我的话你也不听吗？”

周正看了看尹老师那严慈的目光，又看了看庄加汉被刺扎出血的膝盖，哽咽着说道：“对不起。”

尹路登老师把手伸进衣袋，掏了掏，掏出了五块钱。他转头对吴良鑫老师说：“借我五块钱。”

吴良鑫说：“怎么，你还要替这个小杂种赔钱？”

尹路登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借不借？”

吴良鑫满脸不解地掏出五元钱递给了尹路登。

庄加汉接过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尹路登伸手把周正拉到自己面前，说：“周正，你可是我们班长，你从来做事都和你的名字一样，周周正正的，你怎么会干这事呢。男子汉，就算做了错事，也要敢作敢当，以后改了就行。还有，你跟我说实话，跟你一起的是哪两个？告诉我。”

躲在窗外的梅元泽和吴兴仁听见这话，吓得心里突突直跳。

只听见周正说：“尹老师，我没有偷，是这样的……”

躲在外面的梅元泽和吴兴仁听周正说到这里，心想：完了，完蛋了。

但周正没有接着说下去，尹老师问：“是什么？是不那两个人干的？他们是谁？”

周正咬着嘴唇，没有再说话。

这时，吴良鑫老师说：“老尹，你整着，我要去上厕所。”说完就走了出去，梅元泽和吴兴仁吓得紧紧贴在墙角跟。

停了很久，只听尹老师说：“好吧周正，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不管你今晚有没有做错事，我都相信你一定是个好人。你去上自习吧。”

听到这话，周正的眼泪再次奔腾而出，他哽咽着说：“尹老师，对不起，您的十块钱，我现在赔不起，等我将来有了工作，一定赔您。”说完，猛地转身飞奔出吴老师的宿舍，就连尹老师在背后叫他慢一点他也没有听见。他没有去教室，跑进宿舍，扑倒在床上，眼泪汹涌而出。

梅元泽和吴兴仁见周正没有说出他们来，松了一口气，就悄悄地跟在周正后面进了宿舍。梅元泽拍了拍周正的肩膀，周正连忙停止哭泣，坐起来，借着窗口透进来的一丝的月光，看了一会才认出是他们两个。

梅元泽说：“周正，没想到你那么讲义气，没有说出我们两个，以后你要有什么事，我们两个绝不含糊。”

周正从床上猛地跳了起来，大吼道：“义气你妈个屄！你这两个狗鸡巴日尼！”一边骂，一边抡起拳头照着梅元泽腮帮上就是一拳。吴兴仁忙过来要拉，肩膀上也挨了周正一拳。

梅元泽挨了一拳，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也捏起拳头挥向周正的脑袋，周正一低头让过了，梅元泽就跳起来用右脚踢向周正，周正侧身闪过，用手在梅元泽腾空的脚后跟处轻轻一抬，梅元泽的脊背向下，就听“嘭”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周正感觉这一下梅元泽摔重了，连忙伸手，要把他拉起来，地上的梅元泽见周正来扶他，仰面躺着的他提起脚，照着周正的胸口就是一脚，周正顿时感到胸口被踢得憋气，但他没有再还手，说：“摔重了，你还可以再踢我一脚，我不还手。”说着又伸手去拉梅元泽。

　　这时，吴良鑫老师刚好从厕所里出来，听见男生宿舍里面有动静，出于政教主任的职业敏感，就走进宿舍。看见梅元泽倒在地上，就喝问：“你们不在教室里上自习，在这里干什么？”

梅元泽带着哭腔说：“老师，他打我。”

吴良鑫在昏暗的宿舍里看不清，就凑近周正的脸看，他这才看出是周正，就愤怒地大声吼道：“又是你这个小杂种，怎么老子一转身，你又跑到这里来打人！”说着抬起右手就挥向周正的脸，这一次周正没有乖乖就范，他抬起左手一挡，吴老师的手臂砸在了周正手臂上，感觉很疼。他大骂道：“你他妈还敢反抗！”就又用脚踢向周正，周正闪身让开，随手抓起床边的一根木棍，捏在手里，圆睁怒目盯着吴良鑫老师。吴良鑫也被周正的举动镇住了，吼道：“你想怎样？你还敢打我不成？”周正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手握木棍怒视着吴良鑫老师。

　　 吴良鑫借着月光看到周正眼睛里冒着寒气，心里也有点虚了，说：“小杂种，你等着，明天就开校会，开除你！”说完，转身走了。

　　 周正依然站在那里，手握木棍，牙关紧咬，眼睛里已经没有一丝泪水，怒视前方，纹丝不动，就像个雕塑。

　　 这时，突然来电了，教室里、宿舍里的电灯一下子全亮起来，只听见教学楼里传出一千多人同时发出“哦”的一声欢呼。

　　 校园外面，夜色里春光正浓，牛栏江边蛙鸣阵阵，它们正在纵情歌唱世界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