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亦师亦友的四宝

徐纯梅

　　最小的妹妹四宝之于父母，就是蜜糖般的存在，甜蜜、喜庆、会哄人，可会顺着父母的心思说话了，让父母百般疼爱。

一辈子沒儿子我爸是遗憾的，而我妈强势不愿服输总会抓住别人的说话疏漏，趁势夸耀自己手里的瓜甜。所以当别人抱怨自家的男孩子总是打架、吵架，谁都不让谁的时侯，我妈都会目的性很强的跟我爸说，看！幸亏我们是四个女儿，多省心。

我爸淡淡的说，人家老肖家拉煤，四个儿子，一会会就弄完了，我们家卸车煤是件大工程。

四宝听了赶紧拿了煤铲子出去铲煤，然后特骄傲得对我爸说，爸，我是男子汉！后来这句话，成了四宝喊了好几年的口头禅。我们偶尔也会喊一句，逗父母开心。

　　小时候上学出门，我们会说我上学去了，或我该走了！可四宝背上书包扬着声音是喊的： “妈～，我上学去了噢！爸呀。”

注意！她的一句招呼带上了爸和妈，显得礼貌又周到。她的语气带有问号的拖音，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在等待父母的准许，其实早跑的没影子了。

放学进家，我们会这样问：“妈！饭好了沒有？”长大后发现这句招呼就像三个女儿放学后在依次检查我妈的作业进度。

如果推开门，看到的是我爸，“我妈呢？”算是到家打了招呼了。

可是四宝一推开门她是这样喊的：

“妈～，我回来了噢，爸呀。”

话音还沒落呢，如果看到的是我爸，她才会有针对性地问：“噫？妈妈呢？”

我们三个严重怀疑她的那句招呼是闭着眼睛胡来的。长大后才明白，四宝的招呼之所以这么打，是因为她内心的笃定，她知道她有多宝贝。最小的嘛总会得到父母最多的爱。但这个，父母不承认，不但不承认还要摆事实讲道理的糊弄人。

蒋大为的《牡丹之歌 》唱红了大江南北，也唱进了小小的四宝的心里。收音机里传来了每周一歌，“啊～～～，牡丹”，好长的一个啊的开头，婉转悠扬充满了激情的赞颂，四宝也来了兴致，扬着声音“啊～～～”的跟唱，还没等到她啊出牡丹，正在剁饺子馅的我妈以为谁把四宝弄哭了，非常生气的立刀质问：“怎么了？！”

“她在跟蒋大为唱歌呢，又挨着我啥事了？！”老三差点被冤枉，好像谁掐她了似的。

　　父母的单位分西瓜，人多要排队，三个姐姐都长大了而且两个都进入了青春期，知道爱面子了，虽然我们也非常的渴望沙沙甜得大西瓜， 但底线是绝对不会为西瓜去排丢人现眼的队！ 就跟谁800年没吃过西瓜似的，谁会那么沒出息！去了肯定会碰上同学，就算同学跟我一样也不馋，但他们的父母都互相认识，碰到了咋办，怎么能去！少年的面子可是很主贵的，宁可在家挨顿骂也不肯去。

可是四宝没有这些顾虑，她还小根本抵制不了西瓜的诱惑。我妈特理解，就厉声的斥责我们也一同去，面对母亲的咋咋唬唬我们各找各个的作业借口，坚决不去。连老三都不去屁轰轰了，我们怎能放下面子。我妈为了抓紧时间去排队，只好带着四宝气呼呼得走了。在路上，我妈说瓜弄回去了也不给那三个东西吃，还要让她们三个罚跪！用鞋底子狠狠打！

四宝听了咯咯咯地大笑问，妈妈，你是不是看过《吹牛大王历险记》？然后她就给我妈讲了一个《吹牛大王历险记》里的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人，吃西瓜的时候误食了一粒西瓜籽儿，后来从他的肚脐眼里长出了一颗绿油油的西瓜苗，还结了个大西瓜！

这种匪夷所思的故事，太让我妈开心了，我们也看过这本书，但我们不会跟父母分享。我们跟父母已有代沟，只有四宝跟父母还有着婴孩般的心心相印。

　　小时候我们写作业是共用一个改良过的八仙桌，四个人一人一面，固定好的位置，从来不会为位子发生争执。

有一年暑假，我们看了世界名著《飘》，书里对斯嘉丽和米兰妮的服装配饰有细致的描写，这些描写让我们惊叹不已，我们就憧憬着长大后一定要买好多漂亮的裙子和帽子，而且四个人换着穿，这样就可以天天又漂亮又时髦。

看完书摘抄好词好句和分享好词好句是我们的娱乐之一，我们都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笔记本。看完戴厚英的《人啊！人》，四宝的摘抄如下：

“小猫不在家，老猫乱哇哇。老猫不在家，小猫上篱笆。”

“名字后面带个长，说话放屁比人响。”

这个摘抄实在太突兀了，三个姐姐哈哈哈地笑出了眼泪，只有四宝哭出了眼泪。她头一次感到了跟不上节奏的难为情和痛心。

亲亲的不同年龄段的四姐妹，挤在同一个时间段里，也有成长碰撞的疼痛。

记得四宝的三次哭泣都是因为她的成长跟不上她的想像，她要的不仅仅是爱还有三个姐姐的友情。

四宝在慢慢长大，而三个姐姐已经依次奔赴中年，所以她的成长多少有点儿被拔苗助长了。好像家里的老小都是这么被拔着长大的，所以家里的老小一般都聪明些，老大傻一点。

她总想成为姐姐的朋友，可以和三个姐姐一起聊天、一起争论、一起干个什么然后一起共鸣，而不是被姐姐支过来支过去的干些并不重要的事情，她渴望心有灵犀能够“一起”的参与感。就像钟子期与俞伯牙的心领神会。

可是她那么小，我们都忽略了她对三个姐姐的友情需求。

我当妈妈了，儿子过满月，按习俗我们得回娘家住一个星期，四宝喜出望外并成了我的得力助手，帮我抱祺祺、帮我给他洗小衣服、洗小尿片，不管多晚，她每晚都陪着我哄祺祺睡觉。只有祺祺睡了，我们才躺下休息。而四宝把这个时间段当成了遇知音的机会，躺下后她兴致盎然得说呀说呀并热切地等待着我的回应，而我已累的呼呼睡去。早晨起来才发现四宝的眼睛又红又肿，没等我细心的发现什么，祺祺醒了不是哭了就是拉了，小婴儿的状况总是令人措手不及，我来不及细心体查她的委屈，便又投入到迎面而来的鸡毛蒜皮中。

所以被拔着长大的四宝总是徘徊在姐姐的友情之外，因为超前悟到了友情而倍感孤立。虽然她是我们全家都宠爱的老小。可是宠爱归宠爱，孤独归孤独。在我们没有意识到之前，它们在四宝那里分别存在。

小时候的成长，是大的牵引着小的，长大后就不一定了。现在基本上是最小的妹妹四宝在牵引着我们。她牵引着我们学习国画、学习书法、学习京剧、学习钢琴、游泳、网球、瑜伽普拉提，她甚至给我们普及话剧、芭蕾、音乐会。她的兴趣涉及广泛，书看的也多。我们被她引领着，纷纷拓展了各自的爱好领域。她像个很有耐心的老师，连我妈在70岁上都跟着她学了国画。

四宝从小就心思灵活，她在五斗柜的橱窗上用各种颜色的纸拼接出四套不同风格的时装，然后画上不同的发型和精致的五官，活脱脱的四个大美女拉风的立在橱窗里。她敲着橱窗玻璃兴高采烈得说，这是咱们四个！

确实有几分像！像我们想像的自己未来最想要的样子。

我的那个形象戴着醒目的耳环涂着红红的嘴唇， 一套湖蓝色的洋装， 头发被异域风情的大红头巾包裹着；徐莉的是一套淡雅的西装套裙，齐肩的短发烫得卷卷得怀里抱着文件，高跟鞋大红唇，干练至极；老三的是一套妖娆的粉色礼服，大波浪的长发醒目的红指甲，又美又骄傲得像去奥斯卡领奖；只有她的是柠檬黄的简单裙子，扎着高高的马尾刷，一副中学生的样子。那是她上初中时的杰作，至今记忆犹新。

小时候对长大充满了令人着迷的想像和期盼，这个想像是我们四姐妹的一片精神园地，我们四个一起畅聊一起幻想一起描绘。那个时候的课外读物还是很少的，我们基本上是从童话、小说、大众电影和电视里汲取到的一些概念去加以想像，小时候的八仙桌上理想特滋润，未来特美好。

长大后最用劲的一件事情就是离开后峡，好像离故乡越远，离理想就越近。四宝在老三的帮助下去了合肥，然后她俩通力合作把父母也接去了合肥。再后来，父母到广东去给老三带孩子，四宝一个人在合肥工作学习。

下班后她喜欢逛书店、逛街边的各种文具店，给大姐的孩子和二姐的孩子买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和色彩漂亮的水彩笔。她还喜欢买各种漂亮的信笺、明信片，这些精心挑到的最爱最后都变成了最热烈的祝福和思念，寄到了广东和新疆。寄出去的祝福满心欢喜，同时也在期待着收到祝福的回应。

她就用这些精神上东西抵抗合肥的冬天，合肥的冬天和乌鲁木齐的冬天相比实是太湿冷了，天黑的早亮的晚，室内没有暖气，比起新疆家里的暖气，一个人在合肥就倍加的思念亲人和清冷。

我打电话告诉她我收到信了，还有诗情画意的贺年卡。祺祺也收到小鸟蛋的玩具好开心，从蛋壳里取出翅膀、脚Y和小脑袋，一个一个安插出大雁、仙鹤、燕子和小麻雀，开心的不得了。

一个电话再热烈也温暖不了她一个人过冬天的阴冷和孤独，一天24小时呢，电话才能多长时间。她说她太想家了，想爸妈想姐姐想热气腾腾的家。合肥太冷了，她说她下班了不想回家就到文具店去看各种各样可爱的贺年片，贺年片特精美上面的祝福也让人心旷神怡心情滋润，贺年片深情达意让思念变得诗情画意，动心动情特打动人。然后她哭了，环境冷思念也冷，只有电话线能提供片刻的暖心。

最小的一个妹妹全家最宝贝的一个孩子，害怕过冬天，却一个人在合肥抵挡冬天。我从沒问过她是不是在合肥的冬天里真正成长起来变成大人的。

以后的四宝变得独立勇敢理性，像个真正的大人。

长大的四宝还是一直在追，不忘初心的追求精神上的富足，追求眼界的广阔，也依旧在追求浪漫、典雅、时尚。而被她视为风向标的姐姐却到了要拿出全部的精力去应付粗糙的生活，我们都已经过了喜爱贺年片精致浪漫的岁数了。我下班后都是直奔菜市场的，不逛书店不看电影，更不会去逛有诱惑力的文具店。生活让我们离那方小小的八仙桌越来越远，离天真离青春也越来越远。

小时候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是参照着为数不多的读物来的。成年后努力的摸索实际的生活线索，实操后发现小时候的各种想象和憧憬应对不了生活，初衷就被我们丢的差不多了，只有四宝还保留着清新的青春气息，我们小时候的味道。

当然，四宝也有缺点，就是不会做饭，也不善买菜，但她会点外卖或到外面吃，她有年轻人永远求新求异的好奇心，也有年轻人豁然不节俭的云淡风轻。

前年的春天韭菜上市了，她想做韭菜盒子的想法被春雨和诗意激荡着，她像大长今似的立刻好心情地动手了。但每一个韭菜盒子都在和她闹着别扭，她只好用牙签把封口给它们一一别住。被镇压到如此的韭菜盒子没有妥协，出锅后一个比一个硬。她认真的反省了每一道程序，得出的结论是新买的电饼铛不锁水分。

她就把锅撂掉了。

把锅撂掉了！三个姐姐在电话里瞠目结舌！这也太有种了吧，她咋不说她平时锻练的太少了！

是的。我又买了一个质量特好的锅，四宝云淡风轻的说，并且又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玻璃钢的和面盆。她亲爱的三个姐姐在电话里显出了家庭主妇特有的节俭和少见多怪。

可是两三年过去了，我们谁也没有听说过她再做韭菜盒子。

这一点怪谁呢？当然怪父母了，惯得呗。但父母不承认。不但不承认，责备四宝的时侯眼神里还流露出赏心悦目的疼爱。

　　四宝是个条理性非常强的人，她家的衣柜和书柜都是井井有条的归类清晰，找东西特方便，连碗柜都整齐划一。她收拾旅行箱有一手，相同的行李箱她能装进去更多的东西，并且不乱好找。不像我总是晕三倒四的。

她去看俄罗斯国家芭蕾舞团的芭蕾演出，也去感受杨丽萍的舞蹈，去听音乐会，同时不厌其烦的推荐给姐姐们，督促三个姐姐不要只低头生活，一定要记得小时候对生活的向往。同时，她也不忘带年迈的父母去看红色话剧，重温革命激情。

父母到合肥生活已经20多年了，这20多年的时间里都是四宝在照顾父母的晚年生活，由于照顾得周到精细，也废掉了父母的一些武功，比如取工资、缴电费、买高血压药等，如今父母年迈更是事无巨细全靠四宝。

父母都七老八十了，四宝就更辛苦更操心了。她和孝令经常请父母出去玩玩看看然后吃顿饭，也请他们去剧场看现场演出。父母多次住院，都是四宝和孝令去照顾。感谢四宝的夫婿孝令给力，很能成全四宝，给了四宝很多的心里力量。三个姐姐都远。爸妈生了四个女儿，但在关键的养老时刻，四宝一个顶仨。对此，三个姐姐很是愧疚。

四宝对于父母就是蜜糖般的存在，而对于姐姐们就是坚守小时候阵地的存在。她清新明亮就像像泰戈尔的阳光，给人温暖又给人无限自由。

她就是四宝，我们亦师亦友的最小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