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楼词》一卷耀千秋，水云楼何在耶？

深水居士

新建溱潼水云楼及蒋鹿潭铜像。

吾师曹长河偕师母莅临溱潼。

王蛰堪先生书蒋鹿潭茶花诗。

愚侍师在水云楼遗址凭吊。

吾师瞻拜蒋鹿潭铜像。

陪方益洪师兄（右一）张贻柏兄长（左二）瞻拜蒋鹿潭铜像。

作者近照。

著名书法家张其凤教授书写愚之《柳梢青》一词。

风烟何处水云楼？始建于南宋度宗咸淳年间（1265~1274），至今已近800年的古刹名楼，乃是千年古镇溱潼历史人文沉淀的交合处和风骚独领的代名词。它虽没有高峙洞庭湖畔的岳阳楼那样气象万千，也没有俯瞰东去大江的黄鹤楼那样雄观壮美，但是它的周围有万顷琉璃，堆蓝砌绿，碧波荡漾，云蒸霞蔚。在曾经闭塞的苏北农村算是一方登临徙倚的佳妙处。

“高松来好月，青天养片云”、“水流云在”、“水流心不竟、云在意俱迟”、“香火结姻缘，买棹来访莲社高峰，柴墟旧迹；水云开画本，凭栏小憩，看白鸥秋浴，黄犊春耕”等美好诗句皆为水云楼上悬挂之匾额楹联，分别出自于国民党元老于右任、谭延闿及各方名士。

抗日战争中后期，伪军泰州李长江部驻扎溱潼，为粉饰虚假的和平景象，还在水云楼西围建造了一座长江公园。解放战争期间，国民党军队占据了水云楼，佛门净地寿圣寺成了一座杀气腾腾的大兵营。建国后寿圣寺顺理成章地作为粮库而被征用，在“广积粮”的时代扩建、改建粮库，古刹名楼彻底毁迹。

古寺流芳八百载，水云已逝成荒台，新春风暖柳舒展，盛世文昌梅再开。如今溱潼镇被建设部和国家文物局批准命名为“全国历史文化名镇”。冯其庸教授不顾八十多岁高龄，更不惧烈日酷暑，专程从北京到溱潼，实地考察了水云楼遗址，表达了海内外众多学者专家的共同心声：“重修水云楼，再现当年人文胜景”。

翻开历史册页，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容，一座座闪烁光芒的文学星座，一段段可歌可泣的史实，真正令人目不暇及，震耳聩聋。

诗曰：

“盛名久负水云楼，云自无心水自流，明有储公清有蒋，词联一语足秋。”

吟颂的是两位与水云楼息息相关的著名人物。其中明代天顺正德年间吏部侍郎、海陵才子储巏（1457-1513）字柴墟，青少年时代曾在此读书，并亲书“水云楼”匾额，更留下“一眼望三湖：湖西、湖南、湖北口”的联句，脱口成章既点明了眼前地理环境，更浑朴天成，意趣盎然。数百年来续对者无数，惜终不能有对之工稳者，真正绝对传千古。清代乾隆年间溱潼孙庄孙乔年进士（官至正五品苏州府学台）亦在其溱潼八景之“南寺书楼”诗中吟道：

“登临纵目瞰三湖，帆影迷离戏水凫，料得储君居此日，课余闲睡一尘无。”

最是那位有清一代大词家蒋春霖（字鹿潭，江苏江阴人），其词集就直接冠名为《水云楼词》。蒋鹿潭在清咸丰壬子年（1852）科场失意后，就两淮盐官，权富安场盐大使（从八品），实非其志。于丁巳 （1857）母忧去官。适逢太平天国运动烽烟四起，“有家归未得”。遂寓扬州之东台（其时溱潼亦为东台之属）。故其词主要反映者为战乱中之社会民生、羁客怀乡、天涯沦落、伤时感世等等的景况。

其《水云楼词》自问世以来，评价甚高：“尽扫葛藤，汇纳百宗，蔚为变徵，家数类别，冠冕一朝，清词有斯，可谓至极”；“有清一代以《水云》为冠，亦无愧色焉”；更有“倚声家老杜”之盛誉。

今人周梦庄，冯其庸，谢孝苹都对蒋鹿谭以溱潼水云楼为词集命名作了深入的研究论述。

周梦庄词丈原籍江苏盐城伍佑，后一直移居台湾，系现代词坛领袖人物，誉称“南周北寇”（寇为天津寇梦碧先生）。在其《水云楼词疏证》一书中写道：“春霖尝权东台盐官，境内古迹有水云楼，在溱潼寿圣寺内，为明吏部侍郎储山雚读书处，春霖寓居此楼，故借楼名以名其词集，《东台县志》卷首刻有水云楼图，近溱潼改属泰县，楼尚存，为溱潼粮库征用。”

冯其庸先生为中国红楼梦研究会会长，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他在《水云楼诗词辑校》书中亦云：“鹿潭于咸丰丁巳去官后即居水云楼，咸丰七年丁巳六合徐鼒在东台舟次已为作《水云楼词叙》。翌年，江宁何咏在东台亦为《水云楼词》作序，并云‘得读所著《水云楼》焉，’可知鹿潭居东台时确已居溱潼之水云楼。”

谢孝苹先生系著名古琴家、史学者、诗人，更以其自身经历而言说：“抗日战争初起，随家人避兵到溱潼，寄居陈氏姑家，读书于镇南的南寺（即寿圣寺），栖息于颜为‘水云楼’的藏经楼上，老僧曾语擘窠大字的‘水云楼’额书乃百年前流寓于此的江南文人所书。后来读《水云楼》极爱之，至《满庭芳》一解恍然如履旧游之地，猛忆僧寮闲话，不觉拍案而起，老僧所言百年前江南文人舍蒋鹿潭而外其更为谁？”

请读蒋鹿潭《水云楼词·满庭芳》：秋水时至，海陵诸村落辄成湖荡。小舟来去，竟日在芦花中，余居此既久，亦忘岑寂。乡人偶至，话及兵革，咏“我亦有家归未得”之句，不觉怅然。

黄叶人家，芦花天气，到门秋水成湖。携尊船过，帆小入菰蒲。谁识天涯倦客。野桥外，寒雀惊呼。还惆怅，霜前瘦影，人似柳萧疏。愁予。空自把，乡心寄雁，泛宅依凫。任相逢一笑，不是吾庐。漫托鱼波万顷，便秋风难问莼鲈。空江上，沈沈戍鼓，落日大旗孤。

特别是梦庄词老上世纪八十年代，从祖传遗物中翻检出一帧蒋鹿潭手绘肖像，系蒋流寓水云楼期间专程拜访周家，逗留盘恒时绘赠梦庄词老之大父。梦庄老遂填一阕《买陂塘·题蒋鹿潭小像》，海内外名家争相酬唱，其情其景一时蔚为壮观。笔者亦曾步周梦庄先生韵忝列箕尾。拙作附录如下：

怅秋风，芦花飞舞，飘零湖上余几？菰乡野寺，危楼望，水云乱翻情致。醒还醉。正一晌贪欢，省却相思泪。空怀济世。奈素绢新词，平生坎坷，都逐瑞华驶。山林趣，何处桃源净地？珠溪萍迹曾寄。一帧肖像千秋永，留得玉人清气。愁绪理，叹半掩琵琶，红粉惟知己。依稀梦底。算小小溱湖，难栖鸾凤，黄叶弄寒意。

上世纪八十年代谢孝苹先生曾专程从北京来溱潼重寻旧梦，在水云楼遗址仰天长吟：

“年时遁迹水云乡，满地干戈秋夜长，储蒋楼台思渺渺，江淮人物翰堂堂……琴韵乡情俱入殻 ,明朝别去两茫茫。”

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港大学中文系哲学博士，香港浸会大学历史系副教授黄嫣梨女士专著《蒋春霖评传》一书先后在海内外一版再版，影响巨大。

书中为序者之一的王庆成教授供职于北京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太平天国历史研究会。言道：“方洪杨之起义也，所向披靡。越二年而建都南京，然后西征北伐。当其时苏浙多为太平军有，独泰州以东，战火并未波及，而附近之扬州三复三失，泰州之危困固已知矣。蒋春霖时居东台，往来泰州间，苏杭之易手也，社会震荡，人物四散，蒋氏虽居东台，而其所闻诸友人者，自亦良多，故虽未经战火，而其事之施诸笔墨之间，盖与亲受无异也，其诗词之记述，心志之感慨者，多此之类，则为词史无疑也。”

孙国栋教授述之：“词人蒋春霖少负俊才，不拘绳尺，坦率真情，跌宕自嬉，孤傲不阿时俗，于是一生寥落坎坷。以51岁的壮年于忧患流离、穷途挫折之余，自沉而死。这不仅是春霖一人的悲剧，亦是时代的大悲剧。春霖虽死，但他真挚之情，才华之笔，留下《水云楼词》与纳兰容若的《饮水词》项莲生的《忆云词》成为清代三大词家。我们读《水云楼词》，几乎无语不真挚，或咏物寄情，或叙人生离合，或写男女幽情，或记江湖浪迹，都散发一种温馨风韵，带领读者进入一彩色而深情的世界。尤其他叙战争离乱之作，而苍凉感慨，动人魂魄。春霖的生平，轩昂磊落，清狂似杜牧之，春霖的情诗深婉蕴籍，缠绵似李义山。牧之义山、春霖俱深于情而又俱怀才不遇，郁抑侘傺以终。义山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不仅是义山的自伤，抑亦可为春霖的一生写照。春霖以生命凝注的春丝红泪，结集而成《水云楼词》，为晚清一代大词人，春霖籍此词而不朽。

天津寇梦碧先生的女婿，当今著名词人曹长河先生上世纪九十年代也专程从天津莅溱凭吊水云楼，填《木兰花慢·溱潼水云楼遗址吊蒋鹿谭》一阕，全词如下：

认荒陂旷院，道曾是水云楼。只绕树低回，临波浩叹，老泪难收。心头一番寄慨，似门前秋水乱横舟。我淑先生锦绣，先生遗我穷愁。吟眸，身影远天浮，遥拜酹琼瓯。诉拣尽寒枝，栖迟未肯，甘落沙洲。堪羞。古欢自许，恨萧条异代不同秋。唯有芦花依旧，些些知为谁留？”

笔者亦填一阕《祝英台近·偕天津曹长河师凭吊水云楼》内容为：

水悠悠、云淡淡，黄叶芦花岸。几点寒鸦，薄暮聚还散。舟横野渡凄然，欲言无语，怅魏晋，更怜秦汉。一声叹：‘休论天地沧桑，’依稀鹿潭唤。吊古情深，毕竟剪难断。印沙莲步溪根，秋风吹过，又听得：木兰花慢。

期间，寇梦碧先生另一位高足王蛰堪先生也专程至溱潼凭吊水云楼遗址并赋一阙《齐天乐》。词曰：

碧云凝断伤春眼，依稀酿愁烟水。树老墙颓，阶残殿杳，谁识当年萍寄？汀凫骤起。算鸥侣前盟，冷禽曾誓。点染苍苔，一湖寒霭漫无际。莲舟荡回怅惘，梦边凭吊处、空赚吟涕。劫火惊天，狂尘入抱，端合斯人憔悴。追怀未已。叹酒外关河，著情无地。短楫归来，夕阳迷望里。

愚亦填《满庭芳一戊子仲春幸会词坛名宿王蛰堪先生》为记：

惊蛰雷寒，春分雨冷，无端偏著闲愁。早莺声里，梅褪柳含羞。词笔难书梦语，况残梦、苦涩幽幽。堪怜也，窗前遥想，击水到中流。吟眸舒展处，阴霾骤散，鹊噪枝头。扫榻玉人至，细品茶瓯。记取红翻绿涨，诗心润，夫复何求？凭谁问：圮桥遗履，造化子房筹？

蛰堪先生曾应愚之嘱书蒋鹿潭咏茶花诗条幅留念。蒋鹿潭诗曰：

雪消有客过湖来，笑擘新诗饮旧醅。

我与胎禽正无赖，山茶开后放君回。

2006年5月4日水云楼重建落成仪式隆重举行，王庆成教授等专程从北京赶赴溱潼，并亲书匾额。冯其庸教授欣喜之馀，将其数十年研究《水云楼词》之心血结晶的书籍资料全部捐赠以供后人瞻仰。在新华社工作的蒋鹿潭后裔五世孙女蒋德钊率其子女一行亦亲临现场并为蒋鹿潭塑像揭幕。笔者幸会蒋德钊女士口占一律以为记：

花落知春暮，客来迓梦清。

忘喧新世态，但念故人情。

烟雨劫难诉，水云词细评。

摩空雷隐隐，天籁共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