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二姨

韩定慧23347008

　　弟弟在微信里留言，告诉我二姨在医院刚刚离世。我知道此时母亲一定非常悲痛，就视频联系安慰。母亲声音哽咽，泣不成声。我也情不自禁泪流满面，为不能送二姨最后一程而伤心难过。于是，打开键盘，追思二姨。

（一）

1931年1月26日，二姨在黄粮簸萁垭一间烟熏火燎的农舍里出生。生逢乱世，外公和外婆靠租种佃田，土里刨食，果腹求生。而后，外婆又接连生下三姨和我的母亲。一家七口，在动荡恐慌和饥饿寒冷中艰难度日。

时光荏苒，转眼间大舅到了成婚的年龄。因为穷娶不起媳妇，外公忍痛将唯一的儿子过继给族兄当“抱儿子”，填房成婚。接着大姨出嫁。不久，外公病逝。

外公走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外婆用瘦弱的身躯和裹过的小脚苦撑着家庭。二姨打小懂事，勤快，孝顺。这时她就用稚嫩的肩膀分担农活和家务。她在外插秧、薅草、割谷、砍柴……像男人一样下蛮。在家里挑水、煮饭、洗衣、打扫，样样都干。三姨和母亲心疼姐姐，小小年纪，就到富裕人家照顾孩子挣点口食。母女四人相依为命，日子虽苦犹甜。

　　（二）

二姨碧玉之年嫁到砂子岭的万家，万家和大舅家很近，地处交通要道，除了种地、酿酒、还开栈房（旅店），实属殷实人家。二姨以为，嫁到这样的家庭，衣食无忧，日子应该好过。谁知，二姨父是养子，处境十分尴尬。他幼年父母双亡，由嫡亲的叔叔婶婶抚养，寄人篱下，在夹缝中求生存，比同龄人成熟。他内敛稳重，温文尔雅，我见过他的照片，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二姨身材适中，五官清秀，大眼睛，白皮肤，笑起来一脸的温柔。嫁给姨父，俩人彼此心仪，夫唱妇随，十分恩爱，很快就有了爱的果实。

日子久了，二姨发现，姨父每晚安抚她睡觉后，用衣物堵住窗户，遮住光线，在昏暗的油灯下读书学习。二姨不解，忍不住问姨父：读书是好事，为啥偷偷摸摸？姨父叹气苦笑：“没办法，二老不让读书。如果发现偷偷读书，浪费灯油，就要点天灯（火烧头顶）惩罚”。

　　二姨很惊讶，她心中盘算，丈夫如此聪明好学，一辈子困在农村和黄土打交道实在可惜，她要帮助丈夫摆脱困境。于是，她找公婆说情并承诺，只要让丈夫读书，她愿承担所有的农活和家务。公婆油盐不进，她又求家族长辈和外婆帮忙。几经周折，最后在外婆大舅承诺分担农活的劳务担保下，姨父获得了读书的机会。

患难见真情，姨父从这件事上，看到了二姨的贤惠和担当，更加珍惜二姨。姨父天资聪慧，一边打理农活，一边寒窗苦读。几年后，姨父居然考取了宜昌财贸学校。毕业后，分到宜昌贸易公司工作，跳出了农门，改变了命运。

姨父在宜昌读书和工作，那年代，交通不便，只有寒暑假和春节才能回家。二姨独自在家操持一切，既要下地劳动，按季春播夏耕秋收冬藏，又要柴米油盐负责一家人的烟火，还要小心应付刁钻刻薄的公婆。听母亲说，二姨生二表哥时，姨父不在身边，特别遭罪，坐月子无人照顾，还要挑水做饭，打猪草放牛。有一次，在山上放牛，牛受惊后疯跑，二姨追了几座山梁也没追上，跌倒在山坳里嚎啕大哭。凑巧，被砍柴的大舅碰上，才追回了牛，避免了一场风险。

　　（三）

那时的二姨，是典型的传统妇女，姨父是她的天。她深信，只要姨父有出息，就能光宗耀祖，为家庭和孩子趟出一条幸福之路。所以，不论吃多少苦，遭多少罪，她都心甘情愿。谁知，命运多舛，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二姨满怀希望憧憬未来之时，灾难已经悄悄降临。二姨父未成年时曾经负重断了肋骨，没有及时医治留下隐患，导致骨质病变，需要手术治疗。姨父知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二姨脱不开身，就轻描淡写，没有告诉实情，独自一人在宜昌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后，睡石膏床进行康复，由于无人照顾，康复效果不佳，病情恶化，需要第二次手术。在第二次手术时，麻醉不当，出了意外，没有再苏醒过来，一条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

噩耗传来，二姨悲痛欲绝。大舅带领十多个乡亲奔赴宜昌，租船拉纤逆江而上，经秭归香溪到兴山黄粮，历经千辛万苦，把姨父的灵柩运回到老家砂子岭。下葬那天，青山无语，大地含悲，只有亲人的哭声撕心裂肺……

二姨本弱，为母则刚，为了两个儿子她挺了过来，她把对姨父深深的爱倾注到儿子身上。从那以后，她没有了笑容，每天披星戴月拼命地劳动，让汗水泪水洗刷心中的忧伤。亲人们劝她改嫁，她充耳不闻。时常独自来到姨父的墓前，手摸墓碑，喃喃心语，任泪水横流……这样为姨父守寡长达八年之久。连一向刻薄的公婆都不忍心了，劝她坐堂招夫，找个帮手。

　　（四）

老天有眼，月老牵线，一个忠厚朴实的退伍军人和二姨邂逅，愿意上门入赘，扶老携幼。在亲人们的撮合下，二姨和他喜结连理，携手风雨人生。

后姨父姓董，在当地政府担任通讯员。进到万家后，对二姨理解包容，体贴入微，竭尽全力遮风挡雨。对老人虚寒问暖，尊重孝顺。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对两个儿子视如己出真心呵护。后姨父像一盆熊熊燃烧的碳火，驱散了阴霾，温暖了寒舍，迎来了家庭的风和日丽。婚后一年，喜得千金，日子开始有了喜色。

二姨的生活有了转机，一家人的生活也与变迁的时代紧密相连。在后姨父的支持下，二姨从家庭走向社会，被汹涌的大潮裹挟着，走进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又变成人民公社的社员。二姨明事理，讲孝义，善良宽厚，刚柔相济，其人格魅力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在组织的培养下，很快入了党，当上了大队的妇联主任。

二姨任妇联主任，前后二十多年。无论是大集体时期，还是改革开放年代，她都能紧跟时代步伐，带领妇女群众参与经济建设。组织妇女，发展庭园经济，勤劳致富。在追求经济自由的基础上争取男女平等。我还记得，她经常利用雨天和夜晚，带着二表哥和一条黄狗，走村串户，了解情况，培养典型，调解纠纷，和谐村民关系。她出色的工作，赢得了组织和群众的信任，多次被选为人大代表，出席县乡两级人民代表大会。在庆祝建党一百周年时，她还荣获党组织颁发的“光荣在党五十年”的荣誉徽章。

　　（五）

二姨脾气好，对待乡亲态度和蔼。她嘴里从来不吐一个脏字。她住在一个家族共用的“天井”屋里，邻里之间一个大门进出，碰面总是笑脸相迎，礼字当先。村子里谁家有婚丧嫁娶的大事，她像支客师一样，风风火火帮忙应酬张罗，还不忘送上一份礼物。

二姨对自己的亲人真诚热情，从不敷衍。小时候，我经常到二姨家玩。每次吃饭，碗里总有“埋伏”，不是藏着几片腊肉，就是卧着几个荷包蛋，这弄得表哥表妹嘟着个嘴十分不悦。后来，我和小弟分别到黄粮中学上学，都喜欢到二姨家改善生活。每次去，二姨像变魔术似的，总有好吃的让我们饱餐一顿，吃饱喝足以后，还要炒一碗炸广椒让我们带着。有一次，弟弟周六没去拿菜，二姨淋着雨，提着个饭钵，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里路，亲自把菜送到学校。

二姨对待家人，既严厉又温柔。嫁到万家几十年，对公公婆婆从来没有红过脸。对自己的孩子恩威并重，不溺不宠。困难年代，她和后姨父一道，勒紧裤腰带生活。自己吃糠咽菜，有点荤腥总是留给老人和孩子们。宁愿自己挨饿受冻，也要供孩子们上学。他们的格局境界和表率作用成就了孩子们的未来。大表哥高中毕业后参了军，复员后在邮电部门工作。二表哥读了医专，当了医师，后来当了院长和局长。小表妹在银行工作，日子过得滋润。现在三兄妹都已退休，孙辈们都已成家立业，四代同堂，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儿子媳妇姑娘女婿一个比一个孝顺，为二姨两老建起了别墅式的小洋楼，搭建了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港湾，使二老的晚年生活幸福美满。

　　二姨因病医治无效，驾鹤西去，享年94岁。

二姨的一生，跌宕坎坷，大悲大喜。她跨越新旧两个社会，历经大的变革时代。在她身上，既有传统女性的美德光辉，又有现代女性的时代光芒，交相辉映，璀璨夺目。她直面人生，笑迎风雨的睿智；她负重包容，至柔而刚的个性；以及她对待爱情忠贞不渝的品格，都是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值得子子孙孙弘扬和传承。

二姨，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图片/李明 部分手机自拍

202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