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的故事

东方云涵

东方云涵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人，可不像现在这样有文化，识文断字的人屈指可数，由于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所以大多数人名字缺乏文化内涵和寓意，再加上因识字少，名字难以书写记忆等原因，于是，很多人名字喜欢用有趣的绰号来代替。什么“大鞭秆子”、“二皮袄”、“三斤玉米面”、“四猴子”等等。

七十年代初，我们村是公社所在地，公社有个电影队，电影队里有个放映员，这个放映员因人长得小眉小眼，个子也不算高，但很有机灵劲。所以从小就不知道被那个有水平的人起了个绰号叫“耗子”，耗子也就是老鼠的意思。

耗子当时在公社辖区的几个村很有名气，追捧的人也很多，其原因并非因其有多大本事或者是长得小巧玲珑招人喜欢，而是与电影有着直接关系。

耗子是公社的放映员，身份却一直是社员，并非国家正式工作人员，平时挣得是生产队工分，跟过去七八十年代商业供销以及工厂的亦农亦商、亦农亦工职工身份一样，用不着下地干活。

耗子经常骑自行车驮着电影机游走于本公社的各个村庄之间，对放电影有着独特的敬业精神。在那个没有电视机、人们对电影非常渴望的年代，也许是爱屋及乌、受电影传导效应的影响，以至于耗子就像现在的明星一样受人追捧“爱戴”，后来也就逐渐演变成了当时公社辖区内的一个“人物”。正因为如此，平日里他越发骄傲膨胀，有些飘飘然。一般人根本不跟你上话，并且梳着分头，经常穿一身干净的灰蓝色劳动布工作服，衬衣的下半截也常常用腰带系在裤子里，看上去俨然就是吃公家饭的人员，颇具深沉和领导感。耗子每到一个村，可以说没有一个不认识他，就连小孩子见了他，都惊喜地喊他一声“耗子伯伯你好！”。

然而，耗子并不喜欢这个绰号。他总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和嘲笑。如果有人公然叫他耗子，他会立即翻脸，甚至不惜与人发生冲突，所以耗子的名字只能在私底下悄悄传叫。

一次，耗子和几个人正在公社食堂吃饭，一位新来的大师傅不经意间在咸菜缸的旮旯里发现一只老鼠，急忙喊另一位大师傅：“耗子、耗子，又偷吃呢……”。这时正在饭桌旁狼吞虎咽吃饭的耗子听到这些，抬起头来立马就翻了脸，站起身来，走过去朝那个新来的大师傅屁股上就是一脚：“你在喊谁耗子？”搞得那个大师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除公社的几位领导敢把“老鼠”叫成耗子外，其他再没有人敢当面提起耗子两字，即使是安排部署宣传“除四害”工作，只要他在场，那么“耗子”两个字也要尽量回避。

耗子白天一般不轻易露面，一旦露面预示着晚上就要演电影，用现在的话来说，简直就是流动的广告。每当人们知道晚上要演电影，心中的喜悦胜似过年，社员们也不知道哪来得干劲，用不着生产队长督促就激动的能多锄出两垄地来，对促进农业生产很起作用。耗子虽然脾气古怪，但放映技术却是一流，他一般换胶片的速度很快，电影的声音也调得嘎嘎清脆响亮。然而，也有“特殊情况”的时候，一旦他在放映时听到有人私下喊他耗子，他就会故意放慢换胶片的速度，或者调的喇叭发出嗡嗡的声音，让人们听得模糊不清，以宣泄其无声的“抗议”和警告。这时，人群中就会有人窃窃私语，猜测又是那个不长眼的叫了他的绰号，要不然电影的声音咋会嗡嗡作响？耗子的这种怪癖，自然引起了人们的不满和议论，但是人们只能无奈地忍受，毕竟在那个年代电影是人们生活中难得的娱乐。

后来，耗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由于他的身份，自然上门说媒以及追求的姑娘不少，但是他“目标”远大，这山望着那山高，左挑右选总是没有成功，以至于后来逐步门厅罗雀。

九十年代初，随着时代的变迁，娱乐方式的改变，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电影时代悄然落幕，电影放映的灯光逐渐在人们的视野中黯淡下来。公社电影队也在这个大潮中逐渐解散，作为公社电影放映员的耗子，这个曾经在公社“叱咤风云”的人物自然也就在这个变革的浪潮中失去了舞台，公社再也没有给他安排其他工作。从此，耗子他再也不是那个被人们簇拥着的“明星”了，而是变成了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普通人。

电影队解散回家后的耗子，心情特别不好，他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曾经的他，是公社里的焦点，然而现在，他却变得无人问津，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光环，掉下了万丈深渊。更为严重的是，以前，人们敬畏他，不敢轻易叫他的绰号，现在，公开叫他耗子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带着些许的戏谑和嘲讽，这让他很难接受。耗子虽然脾气暴躁，但面对这样的变化，脾气在悲愤中也收敛了许多。每次听到别人叫他耗子，他心里都会一阵不舒服，但他也明白，这是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这种落差让耗子倍感失落，他学会了酗酒，开始借酒消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有一次中秋节，耗子在家喝了半斤临打的散白酒后，在街上买了一些水果和西瓜之类的东西，打算回家过节。然而，酒后的他却推着自行车摇摇晃晃。驮在自行车后面装有水果的旧化肥袋子，总是不断地往下掉。耗子三番五次趔趔趄趄地把车停下来，从地上提起袋子重新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夹好，然而，自行车随着酒后他的身体摇摆，装水果的袋子就好像跟他故意作对，又掉下来。终于，耗子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一气之下，他愤怒地把自行车猛地推倒在一旁，踉踉跄跄地走到袋子旁，朝着装水果的袋子猛踩几脚，把袋子里面的西瓜和水果踩得稀碎，并且一边踩一边大骂：“让你再掉，让你再气老子！……”，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愤怒，仿佛在对这个世界宣泄着他的不满，这个举动当然成了当街人们的笑料。

由于耗子年轻时候只会放电影，下地干活很少，爱面子，放不下架子，又没学到其他的生活技能，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耗子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他对生活失去信心，面带菜色、胡子拉碴、穿戴邋遢，当然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那种把衬衣的下半截用腰带系进裤子里的风貌。他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差，经常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不能自拔，一喝酒就跟别人吹嘘他自己“遥想公瑾当年......”的哪些事。他自己还编了一副不对仗的对联，上联是“想当年吃馒头细嚼慢咽”，下联是“看今朝喝稀粥噔噔两碗”，实际上就是个顺口溜。听说有一次，他酒后乱骂与人发生冲突，结果被对方揍得鼻青脸肿。从那以后，经过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使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状况越来越糟，经常生病。

几年后，当我再次回到村里时，却听到了一个令人痛心的消息——耗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的年龄还不算大。他的离世让我深感惋惜和悲痛，耗子的一生仿佛是一部浓缩了时代变迁的电影，从辉煌到落寞，从欢笑到泪水。他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时代变迁的缩影，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人生的起伏和坎坷。（韩学卿/文）

2024.6.3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