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四首“酒色财气诗”

曾老伍

　　大家知道，“酒色财气”是一个带有贬义色彩的成语，用于泛指嗜酒、好色、贪财、逞气等不良习气和不良品德。旧时有“人生四戒”之说（有不同版本），其中的一个版本中，“四戒”所指就是“酒色财气”。

古往今来，也不乏以“酒色财气”为描述对象的诗作。其中，流传最广的，当数传说中由佛印、苏轼、王安石和宋神宗四人所撰的四首唱和之作。

相传，北宋时期，高僧佛印曾以“酒色财气”为题材作诗一首，并题于大相国寺禅房的粉墙上。后来的某一天，苏东坡到大相国寺拜访佛印，恰逢佛印外出而未遇，却在无意间发现佛印的题诗，遂即兴作了一首和诗，并题于佛印题诗的一侧。次日，宋神宗赵顼（xū）在王安石陪同下也到访大相国寺，当看到佛印和苏东坡的题诗时，甚觉有趣，遂鼓动王安石以诗相和，宋神宗自己也乘兴赋诗一首。诗毕，其君臣二人也将各自所撰和诗题于佛印、苏东坡题诗之侧。——自此而后，这个以“酒色财气”互相唱和的故事，遂被传为千古佳话。

　故事中的四首诗分别如下：

其一，佛印的原唱：

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里边藏；

谁能跳出圈外头，不活百岁寿也长。

其二，苏轼的和诗：

饮酒不醉是英豪，恋色不迷最为高；

不义之财不可取，有气不生气自消。

其三，王安石的和诗：

无酒不成礼仪，无色路断人稀；

无财民不奋发，无气国无生机。

其四，宋神宗的和诗：

酒助礼乐社稷康，色育生灵重纲常；

财足粮丰家国盛，气凝太极定阴阳。

　　从这四首诗的文采看，将其归于上述四人之作，其真实性是值得怀疑的。不难看出，这四首诗并无格律可言，用语浅白如话，简直就是现代的白话诗，有些诗句甚至就像“老干体”，其诗风与典雅的宋诗几不沾边，可以一言蔽之：“俗而不雅”！因此，笔者以为：这四首诗或为后世文人所杜撰，而非出于上述四人之手。否则很难解释得通：像苏、王这等工于诗文的大文豪，尤其是素有“北宋诗坛第一大家”之誉的苏轼，何以语俗如斯？有籍可查的苏、王诗词，可谓满眼“阳春白雪”，何来此等“下里巴人”之作？

　　对这个“美丽的传说”，我们权且当真吧。基于这一假设，故有下文的“自由发挥”。

撇开真实性和艺术性不说，就这四首诗的内容而言，它们有个共同特征，就是每一首诗的内容都切合其作者的身份。不过，诗中所体现的“酒色财气观”则是仁智不一，格局更是高下分明。

佛印作为得道高僧，自然深谙佛门之清规戒律，所以他劝诫世人跳出“酒色财气”的包围，以免受其害。佛印的这首诗，诗意确实“很佛系”：远离尘俗，清心寡欲，自可延年益寿。

苏东坡是佛印的好友，颇受佛门熏染，其诗词中也不乏富有禅意之作。但苏东坡毕竟不同于高僧，尽管一生为官，终归是俗世中人。透过传说中的这首苏诗，我们能窥见的苏东坡，并非超凡脱俗的世外隐士，而是“一半烟火、一半清欢”的本真文人。在苏东坡看来，“酒色财气”既有其害也有其益，能否避其害而扬其利，关键在于是否“有度”。何谓“有度”？故事中的苏诗作了通俗的诠释：倾杯而不醉，恋色而不迷，爱财而有道，有气而能忍，是谓“有度”。笔者以为，苏东坡的这种“酒色财气观”，更能引起俗世凡人的共鸣和认同。

大家知道，历史上真实的苏东坡，常常寄情诗酒，浮白载笔，但不贪杯。在苏东坡眼里，喝酒的最高境界并非纵情豪饮、烂醉如泥，而是“半酣味尤长”。这或许是“有度”的更好注脚。

　　王安石与苏东坡同列唐宋八大家，且同朝为官。论文学造诣，王、苏或难分伯仲；但若论政绩，苏则大不如王，政治态度也远不如王积极。故事中的这首王诗，巧妙地将“酒色财气”与国计民生联系起来，并赋予其积极的意涵和色彩，也从一个侧面体现了王安石作为北宋重臣和政治家的抱负。相较之下，王诗比苏诗更大气。

故事中，宋神宗对“王诗”的诗意作了进一步的发挥。在宋神宗看来，“酒色财气”不但关乎社稷礼乐的建设，也关乎伦理纲常的维护和民族文明的延续，更关乎国家的兴盛与安定，因此，“酒色财气”不但不能“戒”，而且应该充分发挥其应有的正面作用。——相较于王诗，宋神宗的“圣作”视野更宽，格局更大，也体现了宋神宗作为一国之君的胸襟和高度。

　　话说回来，诚如上文所述，这四首“酒色财气诗”毕竟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实际上，这四首诗到底出自何处、为何人所作，尚无从稽考。因此，笔者想用一首打油诗来作结：

僧俗君臣同和诗，

纵为杜撰亦称奇。

但博诸君付一笑，

或真或假无须稽。

【注】

① 浮白载笔：汉语成语，出自《聊斋志异·自志》。意思是：一边喝酒，一边写作。旧时比喻文人的雅量和才气。

浮：罚人饮酒。

白：指专用来罚酒的大杯。

浮白：指喝酒和干杯。

载笔：拿着笔。

② 半酣味尤长：苏东坡诗作《湖上夜归》中的诗句。大意是：喝酒以半酣为妙，半酣更耐人回味，意兴更悠长。

202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