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春天来了,当心爱情</p><p class="ql-block"> 爱情降临,孤寂清冷的万物就会从冬眠中醒来……</p><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 春寒料峭中,迎春花悄然开放,昨天路过花坛时尚未知觉,今晨刹时间就绽放出娇艳嫩黄的六瓣花朵,一份久违的喜悦定格嘴角,一种律动的风情弥漫心房。驻足凝睇,轻抚暗叹:那柔长的枝条,纷披下垂;那嫩绿的叶芽,清新地让我有哭的感觉。不禁又记起少女时在一本书里看到的话:“春天来了,当心爱情!”</p><p class="ql-block"> 之所以又勾起我遥远的记忆,皆缘自昨夜重温的一本小书:浅绿色的书皮,一个少年修长的背影勾栏俯首,黯然神伤。翻开卷首,上印短诗一首:“哪个青年男子不钟情,哪个妙龄少女不怀春?”昔日同桌的秋红曾塞给我这样一本书,它破烂不堪,读到最后,也不知它的名字是什么,直到十年后购得才知,它的名字是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p><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你叫妮子吧,你可不可以借我一块橡皮。”</p><p class="ql-block"> 那时是春季升学,初一的一个早读课,我正抓紧时间看着禁书,同桌的秋红捅了捅我,把我的思绪从少年维特那狂飚般的爱恋中抽了出来。抬眼望去,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黑色的瘦衣裤勾勒出他的几分异国情调,乌发如云,皮肤微棕,带着浅浅的笑靥出现在教室门口。班主任静老师玉立其侧,她虽未婚嫁,却有成熟的少妇之美,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温婉中透出淡淡的风情,如手中的这本书,令十四五岁的我似懂非懂,云里雾里。两个丽人站在一起,宛若一幅油画,瞬间拨开我的砰然悸动的情窦。</p><p class="ql-block"> “同学们,介绍一下,这是明,转学到我们班,他是印尼华侨,你们要好好地关心帮助他。”静老师说着环顾教室:“秋红,你坐到后面的空座位上去,明,你和妮子坐在一起!”她说完眼睛看也不看我,轻推明的后背。明向我走来,我的脸顿时绯红绯红,直觉到了静老师的暗笑。我向外侧挪了一下铁椅,同学们都静观无声,同桌的秋红怏怏地起身离座,我牵住她的衣角,可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拂袖转身而去。</p><p class="ql-block"> 明坐在身旁,我的触觉如针般敏锐,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馨香,怪怪地,压迫着我的呼吸,我有些坐立不安。第一天他什么都没带,静老师说:“妮子,你借给他。”我不动,他也不拿,我们就这么默默地坐着。一节课的时间好长,我度日如年,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余光中他的睫毛长而翘,他的眼神很是特别。</p><p class="ql-block"> 静老师上课时好生蹊跷,她只对着我和明喃喃地念书,周围的同学踊跃举手她视而不见,一堂课反复点我的名字,再有就是明。我站在明的旁边,一丝扭捏,一丝羞涩,我的身体已经发育,线条凹凸有致,众目睽睽之下,难以遮掩青春的气息。明穿着奇异是他的特权,我的光鲜亮丽则缘于妈去上海送一位产妇,有机会购得洋气许多的衣服来打扮豆蔻年华的我。静老师就让我俩这么站着,女才郎貌地晒,她知道明的中文很差,她知道我会对答如流,我心慌意乱,期期艾艾,她没完没了,有问没问。这个可恨的待字女人,在那个禁锢爱情的年月,乱点鸳鸯,企图制造一起少女妮子之烦恼,唬得我花容失色,心如鹿撞。</p><p class="ql-block"> 静老师如此偏爱于我,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疏远了我。女生这么做是出于嫉妒,男生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课间时我总是一个人在校园中徘徊,把明让给女生们去“关关雎鸠”,因为我不走出教室,她们就鸦雀无声。我与秋红情同姐妹,她与我同院同班同座,每逢妈医院值夜班,爸又出差外地,我便邀她同睡。近次,我闭目假寐,她伏身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的第六感一向极灵敏,突然睁眼,她吓了一跳。我啐道:“你想干嘛?这么嘇人。”她阴笑:“你这家伙怎么这么白,和明坐在一起,一白一黑,太滑稽了。”说完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便钻进了被窝。我擦着脸上的口水,骂道:“疯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呀,有种你去亲那个明,脏死了!”没料到秋红嗖地窜起来与我翻脸:“反正我不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我怔了一下,总算听懂了弦外之音,她是暗示我已名花有主,主是谁,天啦,就是那一班的小男生。呜呼,你说,现如今我不出教室谁出教室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 初夏,学校去京郊学农,为期20天,明是华侨可以优待不去。全班女生对我献媚起来,有的借我《梁山泊和祝英台》,有的搞来了《安娜.卡列宁娜》,而且可以过夜,不必为急于还书而通宵达旦。秋红把我拉到教学楼前的一株合欢树下,嗫嚅半晌我算明白了,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劝明去京郊学农。“他怎么会听我的劝?我与他从未说过一句话,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他除了漂亮,才气皆无,我有什么理由喜欢他呢?” 秋红恼羞成怒,揭短挖肠地说:“是谁放学了在胡同里转悠到天黑,你当我不知道呀,你是在等他出来和你巧遇吧!”我刚要回:“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我那不争气的腮腾腾地烧,雪耻之语梗住咽喉。跺脚顿足之恨,让我欲把她们的破书统统上交,让她们付出没有口德的代价。转念,这么做太便宜静老师了,这么多禁书,她读罢又有我什么好果子吃呢?软风轻摆合欢,它的叶片密羽般碧闪,含羞草似地朝开暮合,一簇簇如缨如绒的花朵,撑起粉红色的小伞,浮动着,嬉闹着,嘲笑着树下飘忽无依的窈窕淑女。</p><p class="ql-block"> 明去了京郊农场。因为是野营拉练形式,我们黎明出发,背着背包步行40公里。静老师,明和我,始终走在一起。先是缄默无语,到了垂柳依依的郊外,天边的一轮旭日正冉冉升起,我们三个人的脸开始明亮起来。静老师掏出三粒水果糖来,我们迅速剥去玻璃纸放入口中,会意地笑着。这时,前面传来口令:“坚持战斗!”我含着甜蜜向后传:“先吃蚕豆!”再行,糖还没含化,军号又响了,是空袭警报,静老师拉着我与明跑到路沿下隐蔽:“瞧你们俩,学农穿这么漂亮干嘛!”我一瞅,别的同学都就地卧倒,两手捂耳,张大嘴巴,闭紧双眼,等着敌机来轰炸哩。于是我们也像振翅轻扑的小鸟,拥抱着泥土和青草。第一次和静老师贴这么近,她雪白的衬衫领子微微敞开,丰满的酥胸,温热的娇喘,明愣愣地看着,我也愣愣地看着。</p><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清晨出工,站在田边放眼望去,金穗如浪,碧空如洗,真想在麦浪中辟一方净土,我与明还有静躲进去窃窃私语。下午这番美景便成了“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的苦役。明和我一组,他坐在小马扎上一棵棵地拔麦子,害得我不得不拼命干活才能赶上同学们的进度,腰酸背痛,手上满是血泡,除了嫌他没用,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了。好在天佑少女,到农场的第二周我就成了观刈麦的了。缘于某日收工,我与明从夕晖中走来,美术萧老师大喊:“别动,保持这个姿势。”我“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被她摄入了相机。她说:“妮子,我和静老师说了,把你调到美术组,每天速写麦收的战斗场面,这是光荣任务,你明天报到。” 我的美术功底一直为萧老师所欣赏,这次她有点不满意了:“我说妮子,你怎么老画你班里的那个资产阶级呢,头发这么长,那有革命小将的样子哟!”不过,我速写的工余生活,明正以优美矫健的姿势投篮,她没说什么,并把它夹在画夹里,作为出宣传栏的素材。</p><p class="ql-block"> 我收工比同学们早,那日我打来一盆清水洗我的长发。不记得我曾在外人面前散落过乌丝,那个年代女孩子总是梳着小辫。洗完我习惯地一甩首,只听哎呀一声,不知何时明已来到我们女生宿舍。我的发梢掠过他的面颊,水珠挂在他的睫上,他掏出手帕擦拭,我们第一次四目相视。静老师粲然而入,她拿起我的梳子:“妮子,你披着长发多好看,你是南方人吧,笑起来嘴角深深。”她一边给我梳着头发,一边有搭没搭地说。梳顺了,她竟伸手问明要手帕,把我的头发挽起用手帕系了个蝴蝶结。收工的同学们鱼贯而入,他们每天都是集中到我们女生宿舍里吃饭的。秋红走过在我耳畔嘀咕:“一对妖精!”她这一对是指谁哟,是我和静老师,还是我和明?岂有此理!不过这个静老师,的确是个妖精。</p><p class="ql-block"> 我们睡的是通铺,我和同学们关系微妙,所以很想睡在静老师的旁边。她心知肚明可却把我安排在秋红的旁边。静老师总是早早熄灯,说同学们太累。我是个日有所思夜有所录的人,把被子做成个小帐篷,用手电打着写我的小诗。同学们都是些倒头就睡,雷打不醒的女孩,谁会有我那样的绮思遐想?生命中曾有过美丽情愫的人,最难忘的是与之相映的那段场景,娉娉袅袅的朝柳,如丝如绺,迷目般得朦胧;羞羞达达的晚霞,若浮若现,微笑般得缠绵……哄笑中我惶惶然掀开被角,静老师居然拉亮了电灯。她没收了我的笔记本,虽然她秘不示人,可她却把我打下了十八层地狱。</p><p class="ql-block">5</p><p class="ql-block"> 整个秋天与冬天,我都是闷闷不乐的,郁郁寡欢的。除了上学,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妈的话,整个一个闺房小姐。</p><p class="ql-block"> 不知什么原因明在暑假后就不来校上课了,静老师也改教别的班级了。</p><p class="ql-block"> 对面十三中的教学楼窗口,总有几个男生挥舞着双臂在狂喊:“妮子妮子我想你!”上学和放学的大路小路上,总有几个男生站在高高的砖垛上嚎叫:“妮子妮子我爱你!”我想到四面楚歌,乌江断舟的可怕,我想到了少年维特饮弹自尽的畅快。又一个春天来了,我要逃离这洁净不再的牢笼,我要摆脱那清纯尽染的烦恼……</p><p class="ql-block"> 爸的北京支左结束了,我们全家就要迁回南方。临行,我办好转学手续,踽踽独行在宽大的教学楼走廓上,我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愿望,想最后看一眼那个静老师。我在她所教班级的门口站了一会,透过门上的了望窗窥视这风姿绰约的待字女人。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走了出来:“妮子---”她欲说还休。我不看她:“我要走了,到无锡去。”“哦,明也转学走了---”,“他转不转学和我没关系。”我冷若冰霜。“你稍等”静老师快步走到办公室,又快步走回:“这是你的本子。”她把那本诗集塞到我手里。我还是不看她,快步向外走去。她在背后咽声喊道:“你会忘了我吗?妮!”</p><p class="ql-block"> 校门口的宣传栏里,有我学农时的那张摄影作品,还有我的几张速写。我有一种冲动,在我逃离初恋之地时偷走它们,把那美妙的瞬间永远珍藏,可是我遏止住了这种欲望,正像我在《老北京印象》的结尾处引用的那句诗:</p><p class="ql-block">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p><p class="ql-block"> “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