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

老枝

非农，是我今年的代名词。

年轻时是干过农活的。挖伏土，踩打稻机，挑猪栏粪，拖楼梯，稻田治虫害等等，干的都是此类粗活，无需多少技术含量，有身蛮力即可。

​耕种，我更多的是参与耕，而种菜，于我几乎是无字天书。

​耕种，与天气，节气休戚相关。到什么节气就准备种什么菜蔬。而我，二十四节气在脑海中就是一张白纸。

​不懂就问，不好意思问就看，实在看不懂腆着脸也得问。什么时候插黄瓜，辣椒，茄子，苦瓜，西红柿，种南瓜，四季豆，豆角，玉米……

​插的时候哪些要放火土灰，哪些要加复合肥，哪些可以拌鸡粪灰。鸡粪灰要发酵多久，复合肥要隔菜秧多远，什么时候浇清水，多久才能浇肥水，栽下后多久松土，怎么松好土又不伤菜苗……

​挖土，打窖眼都是一门技术。平时看老农们挖土感觉有气无力，半日一耙，何不速战速决。自己一试，三五下就手臂发软，掌心发热，气息急促，只想快点歇一会，越歇越不想动，半天才挖一点点，才知挖土是一场拉锯战，得均匀分配体力，使不得蛮力，急不得。

​老农挖土，后面没一个脚印，挖完后细碎平整，杂草全无，四角该方正该圆整，都很讲究。打出来的窖眼，深浅，疏密，好似用了游标卡尺，整齐划一。

那天母亲节，朋友圈被“感恩想念”霸屏，自然想到去世三年多的母亲。

印象中，母亲一辈子没怎么参与农耕。而农种，与土打交道是她的至爱。到老了，做不动了，姐姐接她到城里住，可她​住三五天人就发蔫，一定要回家，没办法，姐姐在附近一个未开发的院子里给母亲找了一块空地，买好全套农具，肥料，栽下各种菜蔬，才勉强把母亲留住。才种一届菜蔬，那块地要开发，母亲失业了，坚持回家。我们实在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家，又不得违抗懿旨，最后统一思想，周六周末轮流陪母亲回家种菜，周一到周五住城里，平时浇水实在不行就利用下班后赶回家浇一次，第二天早上又赶回娄底上班。

离开土壤，​到城里闲住的母亲，精气神总是萎靡，感觉生病了似的，可她只要一讲回家，就手脚利索，眼中有神。一到家，快步走向她的菜园，立即进入状态，逐一检阅，拔草，松土，浇水……

​与田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母亲，最后两年再不愿意住城里，她有两个理由，最主要的是八十多岁了，最担心一口气不来就走了，而农村风俗，老人在外面去世，回家进厅屋只能从后门进，且影响后辈运势。其次就是住城里住得再舒服，吃得再好，穿得再干净，看不到绿菜，闻不到土香，还有粪缸里漂出的那股淡淡的臭味，母亲就无精打采，目光呆滞。

孝顺，孝在前，顺在后。

不能时刻陪伴母亲，是为不孝。退而求其次，顺应母意，则为顺。

于是，兄姐商量，顺母意，让老人回家安度晚年，请一个保姆，平时轮流回家陪伴。

因母亲回家居住，我在娄底总似丢了什么一样不自在，究其因，一是担心保姆照顾不周，甚至虐待，二是担心母亲突发意外，身边无儿女伺候。于是回家最勤密，最后干脆以老家为主，母亲只要见我在家，她精神状态明显不同，底气十足，更坚定了我陪伴之心。

为方便母亲种菜，我们特意在院子里整理了几块土地，拖来细米黄土，在土边放置了一个超大塑料桶和一个废弃的水缸，用来浸泡鸡粪、菜糠等肥水。还连接了一根自来水管，这样浇清水也好，肥水也罢，都轻松许多。

后来总结，细米黄土虽好，但纳水性不佳，抗旱性也极差，一下雨就板结，一出太阳就开裂，为改良土壤，特意花六百元一车到外地拖了几车洗沙土回来，与黄土掺和在一起，这样纳水防裂得到根本改变。

其实，后面两年母亲基本无法亲自干农活，更多的是兄姐回来待劳，母亲作技术指导，这样，即满足了老人种菜的心愿，也让老人时刻能吃到最环保，最新鲜的蔬菜。

而我，别说动手，连关注都懒得关注，因为我对母亲这么迷恋菜园实难理解。现在回想，母亲对种地如此不舍，一是种菜能给她带来成就感，同时证明她身体健康，尚能劳动，生命旺盛。

最后半年，母亲深知时日无多，多次和我说：她走了，这菜园就荒废了。

当时我毫不在意，回答母亲：荒废就荒废，现在交通这么方便，市场上万千的蔬菜，想买什么就有什么，买一百元钱吃得十来天。

母亲讲，市场上的哪这么干净，哪这么新鲜，有些菜可能刚打了农药就摘来卖。自家种的，什么时候打过农药，该什么时候摘，至少自己知道安全期，即不会用草甘膦除草，也不会过度施药治虫害，最方便的是，架起锅再摘蔬菜都来得及。

好喽，到时我来做，绝不让菜园荒废。当时自己讲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

母亲明知我是敷衍她：你来做，莫被你哄死了哒。

母子都不愿相信的事，在她离开的这三年多，菜园依旧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