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绿洲电影院,这是它的诨名,它真正的名字应该叫绿洲影剧院,八十年代翻修后改成绿洲电影院,原指望重新包装上市博得一个好前程,孰料这往后的日子落得个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大型影院逐渐式微,还没有来得及迎接新世纪的曙光,就被彻底拆除了。</p><p class="ql-block">从此这个我引以为骄的地方,我的儿童乐园就这么着消失在我的眼前,看着吊车和挖掘机像是宰杀和拆解老黄牛一样,开膛破肚,剥皮抽筋,“批大郤,导大窾”,我欲哭无泪,就像是一个幼稚的孩子任凭大人褫夺他心爱的玩具。</p> <p class="ql-block">绿洲影剧院是我的父辈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设计修建的,说起新疆花城设计院的历史,绿洲电影院可是一个不能绕开的话题。</p><p class="ql-block">1956年花城设计院成立伊始,当时叫农四师勘测队,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百废待兴,边疆重建,单位升格为团级建制,并更名为农四师勘测设计院,进入21世纪,中国搭上了全球化的快车,设计院被推向市场,从体制中分离出来,经过二十多年市场经济的洗礼,到今天已经枝繁叶茂,树大根深,成为享誉一方的具有相当规模的、集建筑勘测、设计规划、市场咨询和评估,同时包括农田土地勘测规划和地形测绘、土壤分析为一体的多功能规划设计单位。</p> <p class="ql-block">听父母亲说,勘测队成立不久就接受了绿洲影剧院的设计施工任务,当时队里就十几个人,最高学历不过高中毕业,设计这么大一个建筑物谈何容易?但是上级领导可没有一点含糊,他们说“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克服困难创造条件也要上。”于是高指导员接到任务后,四处招兵买马,一大批分散在各地的技术人才被招揽过来,包括一个新生人员徐三毛,担任这次设计工作的还有辛江、张淑媛等几位同志,大家同时分成几个工作小组,从选址开始,一边立项,一边报批,一边设计,一边勘测,为了不影响后续的工作,同志们在初冬就开始取土取样,每隔三米取样一次,因为西大桥以西都处在河床冲积扇上,淤土层很厚,有的地方下探三四米才能看见戈壁层,当时没有机械,全是人工作业,天寒地冻,先用十字镐砸开冰块,有时候一镐头下去也就是一个酒窝大的痕迹,虎口震得生疼。</p><p class="ql-block">设计组的任务最艰巨,他们也是手工绘图,因为没有正规的绘图纸,只能把牛皮纸拼接起来,用颜色较深的铅笔绘图,用自制的木工矩尺和三角板绘制设计图,特别是在设计穹顶跨梁时,他们几乎到了崩溃的地步,因为他们的设计方案是使用三角形钢构支撑,而现实条件不允许,当时国家的钢铁生产非常有限,都集中在军事和重点的公铁路桥梁施工方面,不能广泛地满足其他领域的建筑需要,上级领导要求我们改变材质,用木材替代钢材,要知道绿洲电影院是一个大跨度建筑,东西跨度为二十米,中间不允许有一个支撑柱,此前伊犁还没有这么大跨径的木质支撑梁先例,他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p> <p class="ql-block">于是勘测队派人到兄弟省市取经,经过对比,最后确定了采用国家标志性木制拱桥框架结构。</p><p class="ql-block">还记得当我们小学三年级语文课学习赵州桥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拱形木质结构的电影院就是从隋朝李春的设计中演化过来的,不管怎么说,在一千三百年之后的绿洲电影院的设计图还是一项设计发明,用桥的设计思维嫁接到屋脊跨径,不能不说是一次大胆尝试,要不然也不会有人偷建筑图纸买钱最后被抓判刑的事件。</p><p class="ql-block">最有趣的是,为了保证冬季的采暖需要,后期设计中还加装了一个燃煤锅炉,在建筑物两侧各建一个交换站,通过轴流风机进行水气转换,将热风吹进室内,给这个将近三千平方的电影院供热,供热孔有两个,孔径有一米,冬天是送风口孔,夏天就变成了天然的换气孔,每到夏天的时候,我们就从风扇叶子的缝隙爬进去,躲在二楼黑暗的角落里面看免费电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就是这个通风窟窿开拓了我幼年的人生视野,让我有机会看了无数优秀的文化和优美景色,也同时成就了我童年的金色梦想。</p><p class="ql-block">人们常说,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治愈,而我的童年就是来源于那个窟窿和窟窿里面给我展示的如梦如幻的声光影世界。</p><p class="ql-block">这个窟窿让我看了无数遍的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平原游击队》、《奇袭》、《战友》、《打击侵略者》、《烈火金刚》、《阿福》、《列宁在一九一八》、《多瑙河之波》、《爆炸》、《第八个是铜像》、《宁死不屈》、《卖花姑娘》、《看不见的战线》、《斯特凡大公》、《春苗》……</p><p class="ql-block">在我成人以后,每当我碰到重大的人生挫折和精神痛苦的时候,我就想起童年的幸福时刻,我仿佛又一次置身于那个通风孔,像五十多年前一样坐在二楼的黑暗角落,在氤氲缭绕的光柱里,在叽叽喳喳的嗑瓜子声音里,看着黑白转换的荧幕,听着各种各样的对白,还有电影胶片被放映机拉出盒带时发出的摩擦声,“吱吱……吱吱……”</p><p class="ql-block">“到我康滨桥来干什么?”</p><p class="ql-block">“噢,原来是水中桥。”</p><p class="ql-block">“大地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p><p class="ql-block">“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p><p class="ql-block">“漂亮的脸蛋,它长不出大米。”</p> <p class="ql-block">因为时间久远,我专门找到相关资料,2000年10月出版的《农四师志》对它绿洲电影院曾有过这样的记载:“1959年,农四师建成绿洲影剧院。建筑物为砖木结构,跨度20米,建筑面积2668平方米,设有1000个座位,影院后排有二楼看台。建筑物整体和谐,文化气息浓郁,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伊宁市将其作为本地重点保护的建筑艺术,曾被列为自治区十大建筑之一。”</p><p class="ql-block">书中还收录了两幅绿洲影剧院的历史照片。其中一幅是全景照,绿白相间的巴洛克式建筑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大气典雅,特别是建筑一层两排粗大的柱廊,散发出富丽堂皇的气息。</p><p class="ql-block">建筑物根据伊宁市的地形北高南低形成一个自然的坡度,整体座位呈现逐级增高,南北落差在十米左右,这也算得上是设计人员的匠心独具。</p><p class="ql-block">还有做工考究的自动折叠座椅,在那个物资特别匮乏的年代这样的装潢显得特别奢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孝子,因为我本人就是一名高级建筑工程设计师,我从事了与父亲相同的职业,一干就是一辈子,明年就要从花城设计院退下来了,真有些恋恋不舍,而我的儿子也就在五年前也从事建筑工程设计工作,真可谓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都投身于建筑设计行业,我想大国工匠就是像我们这样的人这么被继承过来的,又被传承下去。</p><p class="ql-block">我的孙子现在上小学三年级了,昨天我们还专门来到绿洲电影院门口写生,孙子对我说,“爷爷,这里不是绿洲电影院,这里叫农四师文化活动中心”,是的,对面的建筑物豁然写着这几个字,我俯下身子看着他的画纸,然后给他讲述六十多年前的那段令人难以忘怀的往事。</p><p class="ql-block">孙子总算听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个建筑物就是绿洲电影院一比一的复制版本,是一个赝品,我对孙子说,“这是我们花城设计院找到最原始的图纸稍作改动几乎就是原版复制的,只是那个木制的拱顶被替换成钢构的人字脊,复原最初的三角钢构设计思路,这真是历史的巧合。”</p><p class="ql-block">老绿洲电影院毕竟还是没有留留下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历史遗憾,就像是我们的父辈一样,无论我们再怎么的不舍,他们还是弃我们远去。</p><p class="ql-block">每当我经过解放路,站在解放路二巷路口都忍不住久久凝视着马路对面,那里就是绿洲电影院旧址,我闭目凝神,我仿佛又看见儿时的那个绿洲电影院,高大的门首,高大的罗马柱,高大的玄关,高大的台阶以及台阶中央的精美浮雕——龙陛……</p><p class="ql-block">我仿佛又看见罗马柱顶部浮壁石上无数的燕子在盘旋、呢喃,正在衔泥做窝……</p><p class="ql-block">【诗云】</p><p class="ql-block">昔我往矣,</p><p class="ql-block">杨柳依依。</p><p class="ql-block">今我来思,</p><p class="ql-block">雨雪霏霏。 </p><p class="ql-block">行道迟迟,</p><p class="ql-block">载渴载饥。</p><p class="ql-block">我心伤悲,</p><p class="ql-block">莫知我哀!</p><p class="ql-block">(2024/06/03 于乐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