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人少包头马，风吹草低见牛羊

徐zong xiang23

“凡士林可以给我用下吗？”2023年6月23日，早晨7:00，在A区存包棚附近，几个肤色黝黑的选手在跑跳热身，还有人在抹防晒霜，我向其中一个询求润滑油。“我这不多了，你看够吗？”他身型精瘦，一头炸毛，颧骨突出，很大方地把一个小盒子给我。我一边往胳膊窝和裆部抹凡士林，一边和他聊起来。他四十多岁，湖北十堰来的。“我姓陈，不过大家都喊我军哥，因为我当过兵”，他说。“他是高手。”近旁在做拉伸的一位北京大哥对我冒了一句。看军哥没有否定，还咧嘴呵呵笑的样子，我正想开口，他先说了，“你不要问我的半马成绩，因为我不跑半马。呵呵。”“300以内吧？”我说。“比这稍好一点。”“250？厉害！”我顺手竖了一下大拇指。“最近一次239。今年我已经跑了十七个全马了。呵呵。”他的话，听起来好像天方夜谭。将信将疑之下，我选择相信。因为他的笑容显得特别自信。我就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个季节跑马拉松不是一个出成绩的选择，所以今天来参赛的选手不是很多，A区最多就2、3百人，据说全马选手也就2千多人。我跟他俩紧挨着，站在前排位置出发。包头这天的气温很高，7:30鸣枪出发的时候，已经是24度以上了。头一公里的赛道在包头奥体中心大街上，又平又直又宽敞。选手们对付高温天气都有经验，出发后很少见争先恐后、曲线超越的人，大家都按照自己的节奏往前跑。军哥一出发就不见了，他的配速在415以内，没法跟他玩。北京大哥姓崔，我们喊他崔老师，高高的个子，国字脸，一举一动都透着北京人的大气。今天他穿了一件中国红的2019北京马拉松背心，气定神闲。开跑之前，在起跑区和他聊了一下，他今年62岁，有10年跑龄，最好成绩259。我心里嘀咕，怎么都如此厉害？他对我说，“咱们一起跑吧，今天太热了，不必追求成绩，安全第一。”“您按照自己的节奏跑，我跟不跟得上，您都不用管我。”我怕跟不上他。“那也行。”前十公里算是热身，大家都匀速前进，只有体感温度在不断升高。包头地广人稀，加上天气热，一路上，只有几个大一点的路口有观众在喊加油，气氛稍显冷清。25公里前一直在大街穿行，道路十分平坦。可是一路上树荫不多，太阳高照下，皮肤很快就晒出油了。29公里，赛道进入“赛汗塔拉”。这是个城市公园，也是包头人最引以为自豪的地标，实为一个7平方公里的大草场。赛汗塔拉，蒙语是“美丽的草原”。昨天我还来过这里。那会儿是早上6点，鲜红的太阳在草地的边沿慢慢升起，一些人在如画的塔拉里晨练。我正一边慢跑热身，一边东张西望看风景，几个年轻人从后面追了上来。一个叫“云姐”的美女举着手机在跟拍。她带了一顶彩色的空顶帽，太阳镜、长袖套，典型的网红跑者形象。超过我后，她缓下步子，扭头对我说，“我可以给你拍吗？我们在做一个短视频，宣传包马的。”“噢，好吧。”就这样，我们很快聊上了。大家都没有发力跑，配速六分半开外，不影响交流。我跟她说，我是北京思源客跑团的，教授，这次凑了个机会来一机厂出差，顺便跑包马。她是个快人快语的包头人，“我家就是一机厂的啊。我爷爷五十年代从河北来，是一机厂的老员工。这里全国各地来的人都有，习俗多元混杂，不过，大家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包头，那就是草原和蒙古包。”“你看，这赛汗塔拉，哪个城市有这么漂亮的草原呢？还有，看，远处的蒙古包。你吃过那里的烤肉吧？都说是成吉思汗传下来的。”她一边跑一边说。蒙古包吃烤肉我有经验，唱歌喝酒，少一样都不行，但就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还没有见识过。“那首诗，‘敕勒川’，说的是包头吗？”我问。“当然是啊！如果你要看‘天苍苍野茫茫’，这赛汗塔拉还不够，要去土默特右旗，离这里只有60公里。不过‘风吹草低见牛羊’，你明天就可以见到，马拉松组委会准备了好些牛羊，它们在赛道旁边给你们助威。哈哈。”“明天比赛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防晒霜、能量胶什么的。”她问。“都有了。”我说。“可能要多备些盐丸，预报说明天气温超过30度。”“这个我有四粒。”“明天早上我带给你一些，至少要十粒吧。”以为她是随口说的，因为比赛日早上，选手集结区人那么多，她又如何可以给我呢？没想我存包的时候，那个志愿者一看我的参赛号码，就说有人给我留了东西。果然是她准备的盐丸！此刻，在这绿油油的塔拉里，气温何止30度啊！暴晒下，凭谁还有余力欣赏美景呢？远处真的有牛羊隐现，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诗意。往前看，路上的选手稀稀拉拉，离我最近的有个黄背心男子，也在30米开外了。35公里水站，我拿了一块湿海绵，把水洒在头上降温。再把剩下的水往口里挤。一公里后，嗓子又干的冒烟，无奈之下，扯下空顶帽，那帽檐里有汗水，边跑边仰着头，也把它挤到嘴里。有个念头跟着冒出来，“是不是快中暑了？我坚持不到终点了。”内心正摇摆不定，有人从后面上来，碰了一下我的胳膊，“嘿，要水吗？”扭头一看，是崔老师！他手里举着半瓶水，正要递给我。他一定是看到了我在拧帽子喝水！他怎么会落在我后面呢？“教授，是你？”看出我来，他也有点意外。“这水都给你，我不要了。不行就缓一缓，今天中暑的人很多。”他的跑力明显比我强，跟我并跑的时候还可以轻松说话。而我，大口喘气，赶紧胡乱把水往身上倒，意识快要不在线了。“没问题吧？”他看着我说。“还好。你走吧，我慢慢来。”我说。看我还能坚持，他也没有停留，一步一步超越我而去了。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我有点小感动，他是懂我的。如果他坚持陪我，那就别扭了。这也像我们的人生，在通往终点的路上，即使有人帮助你，实现自己的目标，还是得“让我自己来”。可能是浇水降温有效果，脑子里再也没有出现“放弃”二字。跟着步点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用以转移注意力，这个办法很有效。终点不远了。最后两公里，回到了建设路，也进入到最艰难的时刻。左大腿蝈绳肌在抽搐，感觉随时会顶不住。好在这段路两旁挤满了围观人群，顶着烈日，他们冲着选手们在高一声低一声喊加油。冲线的那一刻，我知道有相机在抓拍，也知道应该举起手来、微笑着庆贺完赛，可是我做不到，每一块肌肉都不配合。400完赛，还活着就不错了。领到奖牌，取了存包，刚到在休息区，就听到崔老师在喊我，“教授，这边来。”他挪开自己的赛包，让我坐在一片树荫底下。他比我早到了十多分钟。斑驳的树影里，选手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拉伸放松，相互交流赛中的故事，脸上都洋溢着完赛的喜悦。“那会儿你怎么落到我后面去了？”我问他。“是在33公里附近吧，刚进赛罕塔拉不久，有一个人在我前面跑，看他摇摇晃晃的样子，我觉得反常，就伸手拉他，问他有没有问题，他一下子就倒在我的身上了。等喊来救护车，护理人员接手了才再跑，这样耽误了几分钟。”崔老师这么说。“怕是影响你的成绩了。”我说。“成绩对我不重要，呵呵，重在参与。”他的语气有一种松弛感。“这次成绩很重要呢，你们不知道吗？分年龄段，前一百名都有奖金的。”旁边一个跑友插话说道。还有这等好事？大家都笑了。果然是有钱就有多巴胺。赛后我问云姐跑的如何，她发信息给我说，今天她当志愿者，在一个与残障人士组成的跑团里陪跑，成绩538。“做公益太难了，但是他们感动了我。安全完赛，我特别开心。”“年龄段前100名有奖金呢。可惜了，你这个成绩有点悬。”我写道。“钱不钱的无所谓啦。跑马拉松带给我们的快乐，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是不是？”接着，她又发了一段语音，“我今天陪跑的一位视障男生，冲过终点后，在那里嚎啕大哭，我拉都拉不住。他平时非常内向，有点自闭，可能完赛让他找到了释放点。我非常理解他。跑马拉松的人，个个都是有故事的，只是大家宁愿跑瘫，都不愿意说出来吧。”“我曾经也有一段时间日子过的很拧巴，两年前试着开始跑步，跑着跑着，不知不觉中就顺了。是跑步改变了我的人生。这也是我做志愿者的起因吧。”最后她邀请我，“明年的包马，你一点要来哦！”下午，在回北京的火车上（不是高铁，很多人不知道坐卧铺更省钱），我给崔老师说起云姐的故事，他淡然一笑，缓缓地说：“马拉松人群里，这样的情况很普遍。不一定跑步的人都有问题，但是，坚持跑步，他一定是在跑步中得到了正收益。跑步这么多年下来，我的认识是，跑步不能解决问题，但是跑步可以让我们放下包袱，更接近生活的本质。我认为这也是马拉松带给我们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关于跑步，他一定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要找机会听他说说才好，我想。到达北京之前，赛事官网上比赛成绩出来了，在各自的年龄组，十堰军哥第2名、崔老师22、我47、包头云姐95。对照奖励标准，我们四人都可以拿到800~200不等的奖金，哈哈。一共2500完赛选手，有近1000人获奖，还有哪里比这更好挣钱？明年，你说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