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印象里的麦客,穿着简朴、陈旧,常常戴着一顶发黄的有些破旧的草帽,草帽下是一张历经沧桑古铜一样颜色的面容,一双阅尽世事的眼睛,泛着有些木讷却期待的目光,脚下则穿着卷了边的黑条绒布鞋。</p><p class="ql-block"> 他们肩膀上搭着一条变了颜色有些脏了的毛巾,用来擦拭汗水。背上总是背着一个不大的背囊,里面放着干粮、水壶、磨石、刃片刀一类的东西,斜绑着一把反安着或者没有安刃片刀的旧木镰。木镰有时也提在手里,镰不离手,就像武侠小说里孤傲的侠客一样,行走在纷纷扰扰的江湖里。这可是他们赖以吃饭的家伙,是用惯了也用顺手了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麦客,我们习惯上叫他们“毛葫芦”、“忙葫芦”,因为他们在割麦时总是猫着个腰,像个漂浮在麦浪上的葫芦一样。麦客在过去,虽说是一种职业,一种谋生手段,但却备受关中人的尊重,他们是来给我们割麦的客。他们勤劳、坚韧、顽强、淳朴以及吃苦耐劳的精神为他们赢得了不朽的好名声。</p><p class="ql-block"> 每年六月前后,关中大地上的麦子就黄了,来自甘肃一带的麦客就纷纷多了起来。他们像候鸟一样,在麦子黄了的时候,出现在关中大地的角角落落。麦子往往是东边先黄先收,渐次西进,甘肃的麦子收的最晚,这也是麦客能出门挣天天钱的原因。</p><p class="ql-block"> 对于麦客的记忆,始于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从甘肃那边过来的麦客很多,都聚集在周至西部最为繁华的哑柏街上,310国道便利的交通使得这里成为周至最为重要的商贸中心,是物资和劳力的集散地。</p><p class="ql-block"> 一大清早,五六点钟的样子,麦客们已经三五成群地站在哑柏十字朝南的街道上,或者紧挨着墙角坐在地上,焦急地等待着雇主们的到来。</p><p class="ql-block"> 去哑柏街叫麦客,一般都要很早起来,割麦要趁早,叫人当然也要趁早。当我骑着自行车到哑柏街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在我停下车望向麦客的时候,麦客早已将我围住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特意交代,要寻两个结实干活利索的汉子,别找年龄太大的和年龄太小的。我是个不顶事娃娃,可看不来这些,只能随便叫了两个。麦客有年龄大的,也有身强力壮的,还有年龄很小的,有男的也有女的,他们的目光里满是焦虑,他们急切的渴望被主家叫走。</p><p class="ql-block"> 与其说是主家选择麦客,还不如说是双向选择,麦客也是要选择主家的。那时候好像是一亩地不到二十块钱,麦客也要从说话上看主家是不是啬细难缠之人,也要问清割几亩地,地太少是不去的,割完了一时半会儿寻不下活,耽搁了功夫就划不来了。</p><p class="ql-block"> 大多数情况下,关中人都是热情好客的,都是好说话的人,宽厚仁和,富有爱心。将心比心,都知道出门在外的人不容易,下苦人的人更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在割麦前,麦客会问清主家要割的麦子是几亩地,他们甚至会沿着地畔用步子跷一遍,这是他们独有的计算亩数的方法。麦客在地里割麦的时候,主家会买些茶叶,再烧上一两电壶水,提到地里,泡好热茶先晾着,让辛苦劳作的麦客师傅在抽空休息时喝点茶,解解渴。</p><p class="ql-block"> 很多麦客都是来过关中很多次的老人,技术老练,经验丰富。火辣辣的太阳下,他们弯着腰踢着“跑镰”,手脚麻利,速度很快。割麦、打腰、捆麦个子,很快他们身后就有数不清的麦个子。他们捆的麦个子往往要粗一些大一些。大多数麦客割过的麦地,撒落的麦穗很少麦茬很低。有的新手割过的麦地麦茬很高撒的麦穗也多。</p><p class="ql-block"> 麦客不知疲倦地割着,塬上的土地似乎要被烤焦了,一望无际的麦地翻滚出阵阵热浪,金黄色的麦地被割出了很大的豁口,看起来像衣服上四四方方大小不一的补丁一样。累了,他们会坐下来拿毛巾擦一擦脸上的汗,或者卷一锅纸烟来抽,偶尔也会抬头看一看割过的地,心里盘算着还得多久就能割完主家的麦子。</p><p class="ql-block"> 早晨没割完,中午就要回村来家里吃饭。母亲常常都是炒了鸡蛋、爨菜、莲花白,撕的扯面,调好味道端给麦客师傅。割了一上午麦,一碗面往往是吃不够的,面下得多,低桌子上还放了些馍。</p><p class="ql-block"> 吃饭的时候母亲会问师傅是甘肃哪里人,屋里几口人一类的话。师傅们也会问你家掌柜的咋没在家,今年麦子长得好一类的话……母亲有时候还会问他们要不要我不穿的旧衣服。师傅们不挑食,饭量很大,吃得很实在。吃完后就在院子树下阴凉处铺着的席上下晌。</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阳光正毒,家家户户都是要下晌的,时光好像是静止了。麦客确实是乏了,躺在席上就睡了。收麦时节基本上是早出晚歇,连轴转,睡眠肯定是不够的。等睡过一阵子,他们起来就往地里去了,下午还要割完剩下的麦子,割完好再找下家的麦子割。</p><p class="ql-block"> 我曾深深地为他们所折服,也曾幻想着做一个行走在尘世间的麦客,走遍大江南北,体验人生的苦难与喜乐,感悟红尘的种种况味,磨练出铁一般的坚毅。我叹服他们身上那种对现实不认输的精神,敬佩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坚强果敢,穷苦从来压不弯他们不屈的脊梁。</p><p class="ql-block"> 烈日下,大片大片金黄的麦田,翻滚着一阵阵热浪。麦客躬着身子不停挥动着镰刀,任汗水浸润了衣袖,他们在天地间尽情地展示着最为原始的力量,黄土地留下了他们的粗野与豪放,也记住了他们辛苦劳作默默奉献的画面,这在陕甘地区民间友好交往的历史上写下了浓彩重墨的一笔。</p><p class="ql-block"> 他们追逐着麦浪而来,他们追逐着希望而来,他们是一群充满辛酸的人,他们是一群孤独的流落在异地他乡的人,他们是行走在红尘里让人肃然起敬的人。他们是客人,亦是过客。</p><p class="ql-block"> 他们身形消瘦,肤色黝黑,心地善良,靠着一双手一把镰和一身的气力来改变贫穷的命运。他们勤快、朴实、憨厚、正直、善良、倔强,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是黄土高原上那种特有的勇毅和高傲!他们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p><p class="ql-block"> 随着时光的远去,昔日奔波在关中大地上忙碌的身影,早已消逝的无影无踪。无声的岁月,正悄悄地剥蚀着我们曾经无法言喻的青春,麦客这一颇具时代印记的群体,已经成了七零后一种难以忘记的集体回忆!</p><p class="ql-block"> 2024年6月2于汉城湖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