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海“舅舅舅妈”

张斌

2009年5月,张慎言(右二)邵丹萍(右一)和王建平(左二)唐美英(舅舅的第二个妻子)在杭州。 1996年5月24日父母(右二、一)在上海张慎言舅舅家 <p class="ql-block">我上海最后一位舅妈过世了, 2023 年1 月9 号,在上海阳光养老院。</p><p class="ql-block">清晨,我乘坐高铁去上海,去龙华陵园,送舅妈最后一程。出门时天</p><p class="ql-block">上的星星还在,冷风凛冽。</p><p class="ql-block">很久以前,我每周一都这么早起来去到火车站,坐火车去上海上班。</p><p class="ql-block">从而见证了从上海站、到上海南站(梅陇)、到虹桥站的变迁。一晃</p><p class="ql-block">竟20 年了,那时舅妈,正是我现在这个年纪。</p><p class="ql-block">舅妈其实不是我的亲舅妈,舅舅和我妈妈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从小就</p><p class="ql-block">是邻居,前后门。据说舅舅参加革命,也有我妈妈的引导和鼓励。舅</p><p class="ql-block">舅称我妈妈为惠兰大姐,于是,在我第一次见到舅舅的时候,我妈妈</p><p class="ql-block">就命我叫“舅舅”。许是志向、理想的相同,妈妈和舅舅是很好的同</p><p class="ql-block">志加兄弟。舅舅后来自学成才,成了上海市的先进科技工作者,还当</p><p class="ql-block">上了全国劳模。他头脑缜密出事严谨,为人又非常仗义,我妈妈大事</p><p class="ql-block">小事都找他商量, 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于是,舅舅于我, 于我们家,</p><p class="ql-block">真是比亲人还亲!</p><p class="ql-block">2018 年12 月2 日,我妈妈走的那天早上,舅舅莫名摔了一跤,脑溢</p><p class="ql-block">血,送到医院抢救,甚是危险,差点随妈妈一同去了。后来我想,这</p><p class="ql-block">是不是受了桃源三结义中“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影响呢?</p><p class="ql-block">舅舅后来又在床上躺了几年,我去看他时,他吭哧吭哧说了几个字:</p><p class="ql-block">“女中豪杰”。这是舅舅留给我的最后的话。他于 2021 年 6 月 25 日</p><p class="ql-block">去世。那时正值因新冠“清零”要求封城期间,不能送别,不能开追</p><p class="ql-block">悼会。当然,这也应允了他一直倡导的一切从简的理念。</p><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见到舅舅舅妈,是在孩时。爸妈带我去上海看望他们。他们</p><p class="ql-block">住在高安路一座旧式小洋楼里,二楼的房间朝南,阳台的落地窗洒满</p><p class="ql-block">阳光,红漆地板擦得锃亮。我坐在地板上,抬头看见天花板上吊下来</p><p class="ql-block">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只塑料的吹气小鹿。舅舅发现我多看了它几</p><p class="ql-block">秒钟,就立刻将那只小鹿解下来,洗干净包起来塞给我。我不敢拿,</p><p class="ql-block">舅舅大声说,我这里的东西,凡是你喜欢的,看得上眼的,都可以拿</p><p class="ql-block">走。我拿眼看着母亲,母亲笑着说,舅舅给你的,你就拿着吧。然后</p><p class="ql-block">又朝舅舅嗔道:你就惯着她。舅舅说,我们没有女儿,邵丹萍(舅妈)</p><p class="ql-block">可喜欢女儿了。</p><p class="ql-block">后来这句话他又对我说了多次。</p><p class="ql-block">17 岁,我当了兵,部队驻地在宁波。那时候,宁波到上海的主要交通</p><p class="ql-block">工具是轮船。晚上在宁波的江北码头上船,第二天一早就到了上海的</p><p class="ql-block">十六铺码头。不知为什么,那时我去上海的次数远甚于去杭州。我部</p><p class="ql-block">队的很多战友是上海人,平时我跟她们说上海话,很多人都以为我是</p><p class="ql-block">上海兵。一到应市的季节,连队常会采购一些宁波宁海产的桔子什么</p><p class="ql-block">的,我上海的战友就会一筐一筐地往上海托运,我也跟着她们学,一</p><p class="ql-block">筐一筐地往上海运,通常就是运到十六铺码头,然后舅舅就骑个自行</p><p class="ql-block">车去驮。我在上海还有一个舅舅,叫王建平,他倒是和我妈沾点亲,</p><p class="ql-block">大概是表弟什么的,(我至今也没搞清楚)他们住在陕西南路,于是</p><p class="ql-block">高安路的舅舅会驮着桔子分给陕西南路舅舅。现在想起来,从高安路</p><p class="ql-block">到十六铺码头好远,舅舅骑过去很辛苦的,而且我也不管是不是星期</p><p class="ql-block">日,舅舅是不是上班,有没有时间做这件事,也许那就是个麻烦。</p><p class="ql-block">我母亲大陕西南路舅舅两岁,陕西南路舅舅又大高安路舅舅两岁,他</p><p class="ql-block">们仨是情义深重的“铁三角”。</p><p class="ql-block">陕西南路舅妈许淑宝是个纺织女工,也是个老党员。她是我国第一例</p><p class="ql-block">人造心脏爿膜的使用者。这是我国在上世纪 60 年代的一项重大的科</p><p class="ql-block">技成果,所以,那时她像大熊猫一样被保护起来。据说,在她前面进</p><p class="ql-block">行手术的、后面进行手术的、比她年轻的、年长的都没熬过三年,而</p><p class="ql-block">她在术后还活了 28 年! 并且,她的去世还不是因为那颗心脏的问题,</p><p class="ql-block">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奇迹也有赖于我舅妈的好脾气,她慈眉善目,</p><p class="ql-block">走路蹑手蹑脚,说话慢声细语,任谁去她那儿她都疼爱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术后的许淑宝,由新华社记者在其家门口摄。</p><p class="ql-block">高安路的舅妈邵丹萍是个科技工作者。她在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从事生物</p><p class="ql-block">制品的研究制作。高安路舅妈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知识分子,她热情爽</p><p class="ql-block">朗,社会经验丰富,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头脑缜密的舅舅,分析起事情</p><p class="ql-block">来头头是道。我在部队时头脑简单情商不高,一碰到问题我就往上海</p><p class="ql-block">跑,如果“疗伤”我会住陕西南路舅妈家。如果是“刮骨”,我就会住</p><p class="ql-block">到高安路舅妈家。有一次我和高安路舅妈睡在一张床上,我哭哭啼啼</p><p class="ql-block">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一夜。第二天舅舅对我说,你昨晚上情绪不好,</p><p class="ql-block">你舅妈一直搂着你,今天她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当时为什么事儿为</p><p class="ql-block">什么哭我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但舅舅说的这句话我刻在了</p><p class="ql-block">脑子里。我跟我妈妈讲的绝对没有跟舅妈讲的多,所以舅妈有时就成</p><p class="ql-block">了我和我妈之间的传声筒。有一次舅舅高声对我说:“我跟你讲,在</p><p class="ql-block">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对你完全说真话。一个是你的妈妈,一个是</p><p class="ql-block">你的爸爸。”他的意思是,你怎么能苛求所有的人都对你说真话呢?</p><p class="ql-block">可是过两天,他再说这句话时,变成了“三个人”,“那还有一个人,</p><p class="ql-block">就是我!”他说。</p><p class="ql-block">我美丽知性的邵丹萍舅妈</p><p class="ql-block">上世纪 70 年代是国家物质最匮乏的时候,什么都要凭票证,什么都</p><p class="ql-block">不好买,上海货更是全国人民的追崇。每次我去高安路,舅妈都要问</p><p class="ql-block">我,你需要什么东西?我说不要。她说,没关系啊,你妈妈有钱放在</p><p class="ql-block">我这里呢。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妈在舅妈那有个存折,用来采购那些</p><p class="ql-block">不好买的上海货。我家的很多东西从上海运来,上至永久牌自行车,</p><p class="ql-block">下到一条条肥皂。有时候,舅舅会深夜从上海坐着火车送东西到杭州</p><p class="ql-block">(因为他有退伍军人残疾证,可以免费坐火车),然后返身赶回上海</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上班。他们之间的情谊可见一斑。</p><p class="ql-block">记忆中最深的,还有上海的大馄饨。我去上海时,舅舅舅妈因为要上</p><p class="ql-block">班,没法替我弄饭吃,于是他们一大早就去菜场买肉、菜,洗净切好</p><p class="ql-block">包成馄饨,嘱咐我中午自己下了吃。我现在想起来,这也是一件非常</p><p class="ql-block">麻烦的事,但那时却习以为常。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舅妈介绍她单</p><p class="ql-block">位的同事小沈给我的战友小红,约在舅妈家见面。舅妈上班前,也是</p><p class="ql-block">包好了大馄饨放在厨房。小沈小红如期到达,小红害羞,躲在厨房里</p><p class="ql-block">不出,我陪小沈在堂屋里说话。待到吃饭时,小红煮好了大馄饨“齐</p><p class="ql-block">眉举案”式地端进来,她自己则躲在厨房里吃,妥妥的一副贤妻良母</p><p class="ql-block">的模样。小沈喜欢得不得了。饭毕,我将他俩赶出门去“散步”,就这</p><p class="ql-block">样,一碗大馄饨成就了一段良缘佳话。</p><p class="ql-block">2018 年底我母亲去世后不久,我去上海办事,晚上再一次和舅妈睡在</p><p class="ql-block">一张床上。她喃喃地问,你妈妈烧退了没有?我心里一惊,忽然想到</p><p class="ql-block">表弟说的还没将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心里虽然难过,但嘴上说,</p><p class="ql-block">退了退了。她说,退了就好退了就好。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舅妈。</p><p class="ql-block">现在,我的父母和舅舅舅妈都离开了我们,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我</p><p class="ql-block">衷心的希望愿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汇合,再续前缘。</p><p class="ql-block">上海两位舅舅舅妈阖家留影。</p><p class="ql-block">1996年5月24日父母在上海舅舅家。</p><p class="ql-block">2009年5月3日上海舅舅舅妈来杭州看望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