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志轮叔

查福春

　　那天接到大伯儿子的电话，告知我志轮叔走了。志轮叔91岁，实属高寿，但我还是有些意外，因为就在一天前我与志轮叔的儿子通电话，他并未提及父亲有什么不好。

我爷爷有三兄弟，他们的名字对我来说有些陌生，最小的三爷出生于1895年，那还是光绪皇帝的时代呢。时光太过久远，我只在族谱上见到他们排列在一起。老大查仁桥是我爷爷，生了我父亲三兄弟；老二查仁里，有一个儿子；老三查仁德，三个儿子，志轮叔是老二。志轮叔比我父亲小一岁，因为年纪最相仿，从小到大再到老，他们两个最亲密。志轮叔这一走，他们七个堂兄弟仅剩一个了，就是二爷的儿子金水叔。金水叔住在凤叶渡口对面的落家坞，因为交通极度不便，与我们这两支往来甚少。

其实志轮叔活到这个年纪还是很出乎大家的意料，他顽强地活到了这个令人羡慕的岁数。十五年前，他就得了绝症，动手术后就一直挂尿袋生活。但随后很多年他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脸色看上去还挺不错。

大约是09年的冬天，那一阵我正好在家里。那天我见志轮叔挑着一担扫帚从我门前过，就将他拦了进来。他说冬天活少，扎些扫帚卖钱。我看了下，大约还剩八九把。我留志轮叔在家吃午饭，我母亲当时尚健，父亲则已走了八年整。我将志轮叔的所有扫把买下，但很快被邻居买走，自己都没能留下一把。志轮叔的扫帚扎得极好，他是以自家用的标准来扎的。红藤扎的竹枝，紧致厚重，木柄经过了精心的刨制，粗细正好，丝滑而好看。

就在这次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志轮叔病了，被几个堂哥送去了医院，动了手术。很幸运，虽然病情有过几次反复，但志轮叔还是坚持活了十五年，且生活质量并不算太差。自然，志轮叔的子女们也很孝顺，家境也好，吃穿用度上是早就不用愁的。用志轮叔的话说，过得比旧社会的地主还好上无数倍。

在我极小的时候去大伯家，大伯家在一个极度偏僻的山沟里，数里的羊肠小道，山高而林密。大伯家破旧的三间木屋旁隔着一个阔口厅另一侧是三间已倒塌大半的木屋，那就是志轮叔的家，当时他们兄弟已经往外迁徙。民国初期，我爷爷和三爷也就是志轮叔的父亲一起，为了开荒种地，从龙潭翻越凤岗岭，到此地安家落户，也就是从江西来到了浙江。想当年，我父亲三兄弟与志轮叔三兄弟是一起长大的。八十年代初大伯也往外迁了，房子在随后的冬天被雪压塌。现如今早已回归山林，看不到一丝有人住过的痕迹。

我现在很好奇当年他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白天怎么过，夜晚怎么过，是不是飞禽走兽经常出没，是不是有吃不完的山珍野味。还有，他们的童年快不快乐？今天是六一节。可惜，我以前没问，现在想问，没处问了。

几十年后我父亲又迁回了江西地界，距浙江那边的祖籍翻山也不过两三里地，走公路则有八九里。

志轮叔兄弟三个往外迁了三里地，山势依然很紧逼，但那已经算地方了，有密集的人家。那是很大一排的木屋瓦房，前有两尺宽的门檐。我小时候过去，大多就住志轮叔家，他最小的儿子比我略大两岁，比较玩得来。

志轮叔的哥哥比我父亲大，我叫他志明伯。志明伯仅一女，志轮叔将第三子过继给志明伯抚养为嗣。志明伯母是从我现在家附近的陈厝嫁过去的，当时娘家给了三亩地做陪嫁，现在成了浙江在江西的一块小小的飞地。志轮叔的弟弟是志彬叔，他比我父亲小两岁。志彬叔有四女一儿，两个女儿嫁当地，两个嫁外地。

志轮叔有六儿一女，加上志明伯志彬叔的子女，一共十好几个。因为离了些距离，当年堂兄弟也是当亲戚走的，要拜年，连同我大伯家的子女，正月我去拜年果籽要装满满一麻袋，自行车驮着去。

我爷爷辈的行派是仁，族谱上是“人”，父辈的志也是误用，族谱上是“济”，因为方言的缘故写成“志”。翻看我查氏族谱，同样几百年前从婺源出来的海宁查氏与我们用的是一样的行派。“秉志允大继嗣克昌，奕世有人济美忠良”，算起来，金庸也就是查良镛比我还小两辈，但从我的“美”字辈往后，因为各修族谱，行派用字就不同了。

我父亲之所以跟志轮叔最亲密，除了少年时住一起之外，青壮年又一起劳动，都是勤劳人，趣味相投。记得有一年长长的雨季，父亲还打伞走路去志轮叔家玩了一天，这对他们那年代的人来说很罕见。他们只知道干活，实在天气恶劣宁可在家养精蓄润。

志轮叔的儿女都在当地安家，生活过得极好，后代很有出息。

我很喜欢跟志轮叔轮婶聊天，有关我爷爷乃至我父亲的许多故事都是听他们说的。这几十年来，志轮叔夫妻的生日宴我都有去参加。从七十到八十，再到九十。对了，今年轮婶九十了，希望她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我随时等候通知去庆贺。

草草写下这些不像样的文字，一是悼念我的志轮叔，也顺便致敬父亲这一代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