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洛阳三月花如锦

清珠-二善斋

洛阳三月花如锦，偏我来时不遇春。

风满芳林觅香影，三秋朔雪尚逡巡。

在抖音看到一则文案：“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如此说辞，配上书法图片、背景音乐、真人朗诵，十分吸引眼球，感觉很象那么回事儿。但在凝神睇视之下，实在经不起推敲。之所以说他是一则文案，而不是定义为一首格律诗作品，是因为用格律诗写作的要求来衡量这部作品，触犯了几个大忌：1、2句失对；2、3句失粘；偶句韵脚春、年出韵。抛开这些不论，单从文意来看，前后两句所要表达的意思——风马牛不相及，纯属狗尾续貂之作，不值一哂。

查阅相关资料，豁然开朗。这则文案的前两句，出自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二十，原句：“洛阳三月花如锦，偏我来时不遇春”。冯梦龙路经洛阳，却正值秋冬季节，于是有此感叹。这两句诗想要表达的意思是：都说在春天的三月间，整个洛阳城百花齐放，繁花似锦，各种牡丹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可惜我来到此地，却不是鲜花绽放的季节，真是令人惋惜呀。

冯梦龙此番说辞，亦不完全是他的首创。其首句“洛阳三月花如锦”，出自宋代刘克庄的诗作《莺梭》：“掷柳迁乔太有情，交交时作弄机声。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工夫织zhì得dì成。”这首诗描写了农历三月间，洛阳花开似锦的美好春光。全诗没有一个春字，但洛阳春天锦绣一样美丽的景色却跃然纸上。诗的大意说：黄莺在柳林里像穿梭般地飞上飞下，对春光有无限情意，不时地发出“交交”的鸣叫声，这声音又好像开动织布机时的响声。三月洛阳的花儿万紫千红，开得如同锦绣一般美丽，这些彩锦不知得用多少功夫才能织得出来。

对比两人作品，自然是刘克庄的诗作更胜一筹——气足神完，且立意新奇。反观冯梦龙的诗句，我倒是觉得有些插科打诨的意味在里面，是脱口而出的、一种情绪的宣泄。若把他当作作品来品读，似有不通之处：您老人家在冬天到的洛阳，一年四季，已经错过三季，缘何把这时不我与的哀愁，都一股脑的推给洛阳的春花来承担。莫说是您，就是天王老子在这个时节来到洛阳，人家也照样不伺候。以此缘故，余不禁要问：您这番感慨，要表达什么样的情绪呢？

话虽如此，但就诗句意兴而言，反倒是冯梦龙的作品更能牵动人的情绪，令在下揣摩不已，直至产生续写的念头。

首先，我把冯梦龙“洛阳三月花如锦，偏我来时不遇春”的错失良机，设定在四月——因为十一月实在是不合逻辑。如此设定，自有依据。白居易在其名作《大林寺桃花》中有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两句诗是说，人间四月百花凋零，春容憔悴，但在这大林寺中，桃花才刚刚开放。我常常怨恨春光消逝无处寻觅，哪知她竟躲入这山寺中独自盛开。何以有此差别？因为，庐山顶上的大林寺内，气候要比平地晚两个月。白居易的诗作，观察细致入微，逻辑周密合理，堪称珠玉在前。是以，余把“错失良机”设定在四月。

四月，已是初夏时分。那是一番什么景象呢？春花落尽，绿植繁茂。一如刘禹锡在其诗作《乐天见示伤微之敦诗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诗以寄》中所描述的那样：“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如果说“洛阳三月花如锦”，表达了一种渴慕之情，那“偏我来时不遇春”，则表达了“错失良机”的懊悔之意。那么，要用何种意象和词句来表达这种“追思”，才显得恰如其分呢？思前想后，颇费思量。直至某日，外出经行，在一座大厦的转角处，与南风撞个满怀。在被强力推挡的刹那，刚好心里正在揣摩那两句诗，于电光火石之间，顿有所悟——论及痴情，无过于风！

这风，一年四季都在：春天里，“东风夜放花千树”，它是唤醒百花的信使；到了夏季，“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它是助长万物的农人；及至秋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它是鹊桥的看客；待到朔风扬雪，“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它是踏雪寻梅的真名士！以是因缘，不妨把这“追思”之苦，寄予清风，让它从夏追寻到秋，再从秋追到冬......

把这“情痴”的头衔强加给“风”，多少有些勉为其难。毕竟，能担得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盛誉的，确也是风。关于诗作引发的关于“花”思考，并未就此结束，碍于篇幅所限，不在此处赘述。相关领悟，另行开篇，予以记录。

2024年6月1日星期六，10：11。

清珠.二善斋

是日，宝贝儿节。祝“小朋友”，节日快乐！

附：

1.宋·刘克庄《莺梭》

掷柳迁乔太有情，交交时作弄机声。

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工夫织得成。

2.唐·白居易《大林寺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3.唐·刘禹锡《乐天见示伤微之敦诗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诗以寄》

吟君叹逝双绝句，使我伤怀奏短歌。

世上空惊故人少，集中惟觉祭文多。

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

万古到今同此恨，闻琴泪尽欲如何。

4.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5.唐·李颀《送陈章甫》

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

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旧乡。

陈侯立身何坦荡，虬须虎眉仍大颡。

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

东门沽酒饮我曹，心轻万事皆鸿毛。

醉卧不知白日暮，有时空望孤云高。

长河浪头连天黑，津口停舟渡不得。

郑国游人未及家，洛阳行子空叹息。

闻道故林相识多，罢官昨日今如何。

6.宋·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7.宋·陆游《梅花绝句·其一》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8.宋·黄庭坚《鄂州南楼书事》

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9.宋·韩琦《北塘避暑》

尽室林塘涤暑烦，旷然如不在尘寰。

谁人敢议清风价，无乐能过百日闲。

水鸟得鱼长自足，岭云含雨只空还。

酒阑何物醒魂梦，万柄莲香一枕山。

10.南北朝·佚名《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